「這還用你說,我早看出來了,要不是二房那一屋子光會浪費糧食的丫頭,我們的日子也不至於這樣窘迫。」周氏恨恨地說。
「二嫂家的姑娘也不是全沒好處。」謝氏想到今天是年三十,剛祭了祖宗,突覺後背涼颼颼的,忙換了口氣。
「哼,也就你心善。我看許氏就是個福薄的,娘家娘家說不清,生一屋子丫頭不說,還把好端端的一個二叔給剋死了。
這會子好了,生個討債鬼,她稱了心,卻硬生生花了公中那麼一大把錢。後面還不知攤上什麼倒霉事呢。」周氏嘟嘟噥噥地說個不停。
一陣冷風不知從哪個縫隙里吹進來,油燈的火焰撲稜稜地直跳,仿佛命懸一線。
「大嫂!」廚房裏的門窗都緊閉着,這風來得蹊蹺。謝氏先就有點疑神疑鬼,這會兒,更加害怕。
心裏有鬼的周氏被聲音變了調的謝氏一叫,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喝了酒熱烘烘的身子,瞬間像掉到了冰窟窿里。
冷風撲面,飯桌上喝得東倒西歪的兩兄弟,一個激靈,也醒過來幾分。兩人哥倆好似地相互摟着,歪歪扭扭地到堂屋吵他們父母,討茶喝去了。
周氏和謝氏交換了下眼神,都膽戰心驚地閉上了嘴巴。
廚房很快收拾出來了,包餃子、攤粑粑、炒瓜子花生,女人們的活,還沒做好呢。
魏氏笑罵着給兄弟兩人泡了茶,自己走到廚房裏來。
周氏和謝氏主動把廚房收拾乾淨了,這令魏氏多少有點意外,她以為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遂對這兩個媳婦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
二房屋裏也很熱鬧。杜松吃了奶,乖乖地睡了。許氏答應要教杜梅姐妹認字,這時恰好得了空。
先教認姓,杜字筆畫少,四姐妹一看就記住了。然後再教各人的名。梅、櫻、桃、桂。這些名是和她們的出生時間相對應的。
杜梅是臘月里生的,自然是梅了。杜櫻生在四月,山中野櫻如霞。杜桃則是二月末,桃花正開得荼蘼,杜桂恰巧是八月,桂花香氣醉人。
許氏語調溫柔,每一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都是一副絕美的圖畫,四姐妹先認得哪些花,如今認了字,很快就把兩者聯繫起來,一一記住了。
許氏用炭筆在一塊舊布上寫下:每、梅、霉、莓、海、侮、悔、晦、敏。
四姐妹傻眼了,這麼多長得差不多的字,都是啥!他們連杜梅的梅字也弄不準是哪個了。
許氏看她們目瞪口呆的樣子,笑起來:「其實這些字,也不難認,我教你們一個法子,保證你們一下子就記住了。」
「這個字讀每,今兒村里每家每戶都做好吃的,就是這個每。」許氏點着第一個字說。
「這個每字加木是梅樹,加雨就成發霉,改草頭就變山裏的野草莓。」許氏一個個講。
四姐妹聽得津津有味,許氏在她們面前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充滿新奇的境地。
「哦,那我知道了,這些字都念mei。」杜桂最小,她的小腦袋瓜靈光。
「桂子說得有點對,這三個都念mei,後面就不是了。」許氏慈愛地摸摸杜桂的頭。
「哪後面的都念什麼?」杜桃看着這些字,只覺這個「每」字就像粳米,一會兒跟玉米煮,一會兒又和南瓜煮。煮出的味道卻不是粳米味。
「加水的念海,外面對聯上一定有福如東海這一句;加人的,是侮辱的侮;加心的,讀後悔的悔;加日的叫晦,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加反文的就是聰敏的敏了。」許氏說得興起,神采飛揚地一口氣說了。
三個小的,眉頭擰成了疙瘩,杜梅終究比她們大,她仿佛對這些字有天生的認知能力,許氏只是幫她捅開了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文字里的絢爛迤邐像衝破雲層的陽光,讓她周身如同一顆種子,破土萌芽、生葉抽枝,急速生長,她的心智更上一層。
夢裏書上那一排排的字符,在她腦子裏,自動跳出了她剛認識的這幾個字,再也不是一團對她無意義的墨跡了。
許氏說完了話,一見四個表情各異的女兒,就有點後悔了。自己這是怎麼了?早在十多年前,不就暗自決定,隱瞞一切了嗎?
這一世只做個無知無識的鄉野村婦,和二金過平淡安穩的日子。二金才走了十多日,自己怎麼就露出了這麼多?
「娘說的是不是太多了?」許氏有點心虛地問。
「娘,我的腦子都打結了,這些字都混在一起,煮成臘八粥了。」杜桃抬眼皺眉說。
「瞧你這點出息,就惦記一個吃。」杜櫻捏了下杜桃的臉頰。
「那你認得幾個?」杜桃不服氣地問。
「前面四個我認得,後面東海風雨啥的,我就不曉得了。」說着說着,杜櫻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了。
「哈、哈、哈。」杜桂完全不給面子,笑得在床上打滾。
「小妹!」杜櫻故做氣惱,語帶威脅。
「娘,你放心吧,杜梅一定會讓哪些欺侮咱們的人後悔到發霉的。」杜梅輕聲說。
聽了杜梅的話,三個小的也不笑鬧了,都圍到她倆身邊,拿熱切的眼光看着母親和大姐。
許氏震驚了,她不僅震驚杜梅說的這句話,更震驚大女兒完全聽懂並熟練運用了她教的字。這個女兒的聰慧比她當年,有過之無不及!
她是不是錯了?為了保自己的一世安穩,自私地沒有讓孩子讀書識字,會不會耽誤了她們一生?
「梅子,廚房裏還有很多活要做呢!」魏氏聽見二房屋裏久違的笑聲,出聲打斷了她們。
「去吧,去給你阿奶幫忙。等下次閒了,娘教你們算術。」許氏柔聲催促她們。
周氏已經和好了糯米粉,揪成了劑子,謝氏正在包芝麻餡,不知道她是不用心,還是天生手指不協調,不是皮裂了,就是餡露了。
包糯米粑粑還是很有講究的,要扁扁圓圓的,圖得是圓滿甜美的好兆頭。粑粑包好,要在鍋里小火兩面炕熟,若是餡露出來,流到鍋里,因為是含糖的,鍋里會發黏,粑粑等不到炕熟就先焦了,不好看也不好吃。
魏氏站在鍋邊看着,不停翻面,杜桂依舊燒火,杜梅帶着杜櫻和杜桃手指靈巧地包着,廚房裏很快就瀰漫着芝麻糖的香甜和糯米的清香,灶上的竹簸箕里已經摞起了十來塊。
今夜守歲,所有的吃食都是敞開來吃,杜栓三兄弟聞到香味,就溜達到廚房來吃餅,三人被熱芝麻餡燙得直伸舌頭哈氣,卻還不肯丟下餅。杜梅看着他們的模樣,突然想到黑妞吐着舌頭的樣子,她連忙低下頭憋住笑。
謝氏怕杜傑和杜杏夜裏吃了黏的食物,不容易克化,一早就悄悄叮囑過了,所以兄妹倆並沒有像大房三個餓佬到廚房來。
糯米最是頂飢,昨日捕魚人吃的就是糯米飯。三兄弟各吃了三塊,也吃不下了。就用碟子裝了幾塊,給堂屋的阿爺、他們的爹和三叔送去,他們正在喝釅釅的茶,配這個點心,剛剛好。
周氏這會兒正在另一張飯桌上擀麵皮,賣力幹活地勁頭讓人瞠目。事出反常必有妖,杜梅看看她,又看看謝氏。這一會兒工夫,兩人剛在廚房裏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
擀麵皮真是個體力活,先要把面揉上勁,再用擀麵杖一點點擴展。待麵團有荷葉般大小時,再以擀麵杖為軸心,把麵皮一層層裹在它上面,在灑了生麵粉的桌上推碾。
推碾三四次後,麵皮被拉長了,這時打開麵皮,把擀麵杖調換一個方向,再包裹,再推碾。如此反覆,直到把一整個麵團,慢慢推碾成圓形,桌子般大,薄如紙的麵皮。
這時擀麵皮的人高舉擀麵杖的兩端,讓麵皮自然垂下,手有節奏的前後擺動,讓麵皮壘起來,儘量保持在一個寬度上,等麵皮全部落下,桌上仿佛是一個立着的波浪。
如果要包偃月狀的餃子,就拿小號的碗把麵皮刻成圓的,若是包貓耳朵餃子,就直接拿刀估摸着,把麵皮切成四四方方的。平日裏,麵皮還可以直接切成半指寬,抓起抖開,就是麵條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祈求歲更交子,團圓福祿,所以要包偃月狀的。周氏在碗櫃裏尋了個碗口合適的,把麵皮刻好了。
餃子餡早上剁肉的時候就調好了,有芹菜肉餡和白菜肉餡兩種,當然都是菜多肉少。芹菜取勤儉有財之意,而白菜則是百樣之財。都有好寓意,圖個大吉大利。
杜梅姐妹和謝氏包好了糯米粑粑,周氏也擀好了麵皮,她們轉去包餃子,而魏氏則在鍋里開始炒花生。
炒乾貨非常考驗灶膛火的功夫,火大了,炒貨糊了,火小了,這些帶殼的不容易熟。杜桂輕車熟路,一點點續着茅草,只不讓灶膛里斷了溫度。
炒好了花生炒瓜子,這種新鮮乾果散發的香味,任誰也擋不住,杜世城打發杜杏把沒吃完的粑粑送回廚房,重裝了些瓜子花生到堂屋去吃。
魏氏剝了幾粒花生給杜梅,讓包在餃子裏。花生又叫長生果,誰要吃到,預示來年身體健康,百病不侵。飽綻綻的餃子一圈圈碼在篩子裏,整齊劃一。
院外傳來稀稀落落的炸炮仗的聲音,此時已是子時。廚房裏洗鍋燒水下餃子,大金拿了三個炮仗在院裏放,驅邪、避災、祈福。
一家子大大小小擠在門裏望向黝黑的天空,果然,夜裏放炮仗更好看,爆炸的亮光把星辰月光都比下去了。
每人又吃了三五個餃子,這大年三十就算圓滿了。杜傑吃到了一個花生,謝氏高興地合不攏嘴。
廚房裏安置好了,一家子人聚在堂屋。晚輩們挨個給杜世城老兩口磕頭拜年,吉利話說了一籮筐。魏氏給每人包了一個錢的紅包,杜松睡着了,不便弄起來,許氏就代磕了,因為是新生兒,魏氏額外多包了一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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