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梅又與廢稿說了些年節里防火防盜的事,小孩子陸陸續續走了,林家三兄弟在等着她一起回去。筆神閣 bishenge.com
回到家中,天已經快黑了,杜梅並沒有和許氏說起這事,只說在義學裏和廢稿說話耽擱了,林家小子聽了,也沒有言語,許氏不疑有他,轉身忙着張羅晚飯去了。
第二日便是杜梅的生辰,許氏雖說要從簡,但該有的準備還是要的,方氏一早便來幫忙。
杜梅早起沐浴更衣,依舊還穿着舊時的衣裳,梳着雙丫髻,候在自個的屋裏。四個小的也都換了衣裳,連杜松都知道今天是大姐的重要日子,他不吵不鬧,乖乖地牽着小姐姐的手立在一旁。
堂屋香案上焚着香,輕輕裊裊,八仙桌上擺着一碗米飯和一杯甜酒,地上則放着一個大大的蒲團。
吉時到了,許氏端坐在桌旁的雕花椅子上,杜櫻進屋喚了杜梅出來跪在蒲團上,方氏上前解了她的頭髮,用梳篦梳順,她的嘴裏念念有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祝詞說完,方氏熟練地將杜梅如雲的烏髮綰了起來,不再是女孩兒的雙丫髻,而是很漂亮的少女髮式單螺髻。許氏走過來,從袖中取出一根古樸的髮簪別在她頭髮上,這髮簪毫無花式,卻通體油亮,黑中泛紅,透着淡淡的檀香,一看便是經了年歲的老物件了,杜梅俯身磕頭。
換了髮式的杜梅回到自己屋裏,在杜櫻的幫助下穿上絳紅色寬袖禮服,重新出來給許氏行正式的跪拜大禮,方氏又在旁說了另一番吉言祝詞。
石頭不時在門口伸頭張望,他似有急事,卻又不敢打攪,見儀式還沒結束,只得退迴廊下等着。
杜梅背身跪着,全然不知後面的情形,依舊按着昨日許氏教她的儀式祭天地,她將杯中酒拈取半分彈在空中,又傾倒在地上一些,最後的一口,她低頭抿了。
方氏端了米飯給她,杜梅少許吃了些,又朝方氏行正式的跪拜之禮,感恩答謝。
禮儀的最後是聆聽父母教誨,尋常人家不過說些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之類。而這些對特立獨行的杜梅來說,簡直就是莫大的約束。
杜梅整日在外奔波,換來了現下安穩,二金不在了,許氏也不想拿那些死的規矩拘着她,因為她註定不會過尋常人的生活。
許氏看着眼前一身明艷的女兒,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可她瞥見石頭不時在門前張望,想來必是有緊要的事,因為依他那麼冷的性子,若不是十萬火急,斷不會如此。
「……今日就說這些,你且起來吧。」許氏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句,看了眼低頭垂眸,乖巧跪着聽訓的女兒。
&我起不來了。」杜梅穿着繁複的禮服,跪在蒲團上,一時被自己絆住了,她掙扎了兩下,有些懊惱地說。
&這丫頭,這及笄禮算是白辦了!」許氏哭笑不得,只得上前攙扶她。
方氏和三個小的見此,都忍不住笑了,杜松不知道她們笑什麼,見她們笑,他也跟着仰頭咧嘴笑。
石頭聽見一屋子的笑聲,探頭進來瞧。
&去吧,石頭等你半天了。」許氏輕推了下
杜梅。
&麼了?」杜梅身上穿着曳地大袖襦裙,頭上頂着螺髻,這讓她走起路來,多少有些不適應,她提着裙子走到門口。
&子,宋家柳管事飛鴿傳書說鳳夫人要生了,讓你快去!」石頭面色凝重,不等杜梅詢問,已將一截一指寬的紙條遞給她。
&仙姐過了年才到日子呢。」杜梅心裏一驚。她接過紙條,快速看了眼:「石頭,這是啥時候收到的?」
&莫半個時辰前。」石頭如實說道。
&馬車去,怕是來不及了,你去牽馬,咱倆快馬加鞭,興許還趕得上!」杜梅不待他回答,就急急往屋裏走。
&鳳仙姐怕是要生了,我立時要過去看護她。」杜梅焦急地對許氏說。
&快叫石頭套馬車!」許氏一聽也慌了。
&騎馬快些,萬一因我耽誤了,有個好歹,鳳仙姐往後可怎麼活?」杜梅搖頭道。
&你的身子……」許氏心疼女兒,杜梅身上的寒症剛剛好點,這要再受了凍,只怕這個冬天都不好過。
&人如救火,現下管不了那麼多了,大不了,我回來再吃幾副藥。」杜梅往自個屋裏去,她總不能穿着這麼笨重的行頭出門。
&你這丫頭,為了你那結拜的姐姐也是不要命了,現下禮也算成了,你換了衣裳去吧,自個路上當心。」許氏跟着杜梅進屋,幫她脫下繁複的禮服,換了尋常衣裳,許氏又拿了件棉斗篷給她披上。
杜梅挎上自個的小包,石頭扶着她上馬,兩人一點不敢耽誤地催馬奔馳。
宋府門前的小廝一個個頭伸得老長,見遠遠地來了兩匹馬,立時搬了下馬凳,迎下了台階。
&人,你可算到了,張媽媽都來看幾回了!」慌忙間,小廝竟然一點也沒覺察到杜梅居然是騎馬來的。
&呀,菩薩保佑,咱小少爺的救星來了!」張婆子驚驚咋咋地呼喊出來。
&仙姐怎麼樣了?她從我家走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杜梅一路奔來,身子早被寒風吹透了,她此時裹緊棉披風,依舊暖不過來。
&人本來一直挺好的,吃得香,睡得着,走路也不累,昨兒那府里突然來個管事的傳信說,今日要盤點醉仙樓,夫人完全不知情,難免多問了幾句,就被那刁奴惡語相向,她心裏來氣,晚飯都沒吃好,後半夜睡得不安穩。」張婆子有些心疼地說。
&這也不至於早生呀。」杜梅蹙眉追問。
&起來,今兒就更氣人了,那管事的到醉仙樓沒查出啥來,就說是我們夫人故意藏匿了好東西,咱家夫人哪裏容她這樣詆毀,一時氣極,與她辯了幾句,這不就動了胎氣。」張婆子說着,低下頭去。
&請了穩婆了?」杜梅腳下快走。
&了,可穩婆說,小少爺是腳朝下,這豈不是要難產嘛。」張婆子心驚膽顫地看了眼杜梅。
門口的大丫頭見杜梅來了,連忙挑開厚重的門帘,屋裏燒着炭盆,暖的讓人有些悶得慌,杜梅涼身子被這熱氣一熏,不禁打了個寒顫。
&是梅子來了?」鳳仙躺在床上,軟軟地說。
&是我,你別怕!」杜梅解了披風,洗了手,方才走到床邊。
&你在,我們娘倆總能活出一個來。」鳳仙已是滿天大汗,暈濕的碎發貼在鬢角額頭,小蓮跪在旁邊不停地給她擦。
&說的什麼話,都要好好的,可不能失了志氣,稱了旁人的心!。」杜梅上前把脈。
&怕是熬不過,懷這孩子遭了多少難,這會兒當真是要到鬼門關上走一回了。」鳳仙扯着嘴角想笑一下,偏偏陣痛來臨,疼得仿佛撕裂一般。
&怕你去了閻王殿上,我也要搶一搶!」杜梅拿出銀針小包,刷地展開,拈針在手,咬牙飛速刺入穴位。
&咱就與老天爺博一回……啊……」鳳仙話還沒說完,又一波更大的疼痛漫捲全身。
&得了了,小孩子的腳先出來了!」穩婆在底下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
杜梅掀開被褥,滿眼刺紅,果然看見一隻小腳丫露了半截出來!
&仙姐,你信我,我要把他塞回去!」杜梅眼中滿是嗜血的紅。
&姐信你!」鳳仙別無選擇,要麼難產母子雙亡,要麼給杜梅一試,雖然她的方法,聞所未聞,但總還是一個方法不是?
&這純屬胡鬧,你一個未婚的姑娘怎麼能這麼幹!」穩婆不認識杜梅,被她的說辭嚇得直哆嗦。
&蓮,你送穩婆到廂房裏候着,另外將窗戶開一條縫,這屋裏熱得讓人煩躁。」杜梅挽起袖子,為了不讓旁人聒噪,遂都打發了。
&小蓮利索地爬起來,拖着穩婆就走。
&可不干我的事啊,這丫頭行不行呀,莫要鬧出人命!」穩婆大叫,這府上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人家,萬一出點什麼事,她可不想跟着陪葬。
&仙姐,你可忍着點。」杜梅將露出的小腳輕輕送了回去。
隔着肚皮,杜梅開始慢慢摸胎頭,試圖引導他在裏面翻身旋轉,另外還要時不時轉動穴位上的銀針,杜梅頭上的汗一滴一滴落在鳳仙的被褥上。
約莫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又一波強大的陣痛襲來,鳳仙緊緊抓住被褥,大叫道:「梅子,我不行了……」
&行的!加油,用勁,頭出來了!」杜梅欣喜地告訴她。
&的?」杜梅的話給了鳳仙無比的信心和力量,她弓起半個身子,驚問道。
&我看見了!小蓮,叫穩婆來!」杜梅沖門口喊。
一會兒工夫,穩婆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她一看驚呆了,這丫頭是菩薩轉世,還是神仙附體,剛才明明露出來的是腳,這會兒怎麼是黑乎乎的頭頂?
時間緊急,容不得她多想,既然是順產,她就有十成十的把握保母子平安,若是生下個小少爺,賞錢必不會少。想到這裏,穩婆賣力的喊:「用力……用力……吸氣……」
鳳仙到底是經過杜梅調理的,自個又常鍛煉,身體有力氣,先前的恐慌,因杜梅來了,全都消散了,她配合穩婆的喊話,調整呼吸,等着陣痛來臨,一鼓作氣用力。
&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劃破了宋府眾人屏住呼吸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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