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門看了兩天書,再上班的時候,方野梅發現自己對方立程心有芥蒂,好幾次想衝撞他和反駁他,對工序有疑問也不想去諮詢他。這種感覺很不好,這是方野梅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也是她尤其反感的一種情緒。
這樣別彆扭扭地上了兩天班之後,方野梅還是把心裏想的委婉地跟方立程說了,如果她想跟他合作愉快,她就必須坦誠地說出不快,憋在心裏的偏見只會加深他們的矛盾。
「我覺得公司這樣對程子建是不公平的,他其實很好學,公司應該給他一個機會。」方野梅重點提公司,這樣多少免去了方立程的尷尬。
「哦,程子建嗎?你想得簡單了,其實我不是有意這麼待他的,而是他撒了謊,他跟介紹所的人說他有工作經驗,人事部那裏,他的個人簡歷表格上還寫了有三年的工作經歷……我不喜歡不誠實的人。你的工作經歷算起來也不長,對吧,但我們為什麼選擇你?因為你沒有造假。方野梅,一個連自己的簡歷都能造假的人,我們敢把工作放心地交給他嗎?」方立程嚴肅的說。
「可是,他這也是無奈,他迫切想要一份工作,也許他已經碰了無數次壁,想要給自己一個機會不得已而為之呢?也許他現在身無分文了……老實說,我就有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那時候直想哭……」野梅想起自己那段經歷又為程子建難過起來。
「唉,也是吧,你有勇氣把心裏的不快說出來,而他沒有。他要是能坦誠地告訴我們真實情況,我會接納他的。」方立程愣了一下,說。
「可是……」野梅還想再說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好。
「方野梅,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他已經是成年人了,他不是小孩,我們已經給了他一個月的時間,他要面對的是勇敢地接受現實,而不是逃避。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如果我們都因為同情而選擇不合格的人選,還能做好工作嗎?」方立程不想再討論程子建的問題了,於是他補充了一句,「我們這是公司,不是慈善機構,他如果真是為了混口飯,可以先從操作工做起……我們的團隊需要精英,這樣才能出精品,這就是管理,管理來不得感情用事。」方立程說完就去忙活了,顯然他不想再多談這個話題。
坦誠地談過之後,方野梅內心的芥蒂消失了,關鍵是方立程說的好像也挺有道理,對啊,如果把一個沒有表演天賦的人硬趕着上台,效果會怎麼樣呢?
消除了芥蒂的方野梅工作起來又得心應手的了,不得不說,跟方立程合作確實有挑戰性,效率高,反應不快一點的人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這也許也是他不喜歡程子建的另一個原因吧,程子建被動,反應遲鈍。好在方野梅之前獨立從事過這項工作,不然真無法勝任。
一個星期下來,方野梅收穫不少,這才體會到,搭檔苛刻自有苛刻的好處,跟着他,進步快。
那天工作比較空閒,方野梅開始清理工作場所,方立程再一次跟方野梅提起程子建,這次是他主動要談的。
「人有些東西是不自知的,比如打呼嚕,沒人知道自己睡着會不會打呼嚕。打比方吧,你原是不會打呼嚕的,一個人跟你開玩笑說你會,你估計不信,如果十個人約好了似的跟你說你會,你一定信。(估計沒有多少人會為了驗證事實去要求有錄音)。程子建就是那個不打呼嚕被人說成會打呼嚕的人,怎麼說呢,他剛進公司的時候,用了假簡歷,若是自己反省,沒人會瞧不起他,他說他有經驗的,可我圖紙給他,他看不懂,電腦方面就更不用說了。我們內部人又不能輕易跟人說,我們對他苛刻是因為他用了假簡歷,一是,這是私隱,二呢也是為了給他面子。可是,我們一苛刻,他不反省,反跟人說我不好,於是大家開始同情他,大家一致同情他,好了,他自己也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值得同情的人了。至於反省,ok,於他來說,那是哪門子的事?知道有些小偷會越做越膽大嗎?就因為在他小的時候,他偷東西的時候,沒人批評他,懲罰他,甚至有人同情他:好了,長大了,改不了了……」方立程一口氣說了很多。
「吔,還有這回事,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泛濫同情心?」野梅這下徹底對方立程沒有成見了。
「對,同情心泛濫這是管理大忌。」方立程意味深長地說。
同情心泛濫是管理大忌,這倒給方野梅上了一堂生動的管理課。同時,方立程在方野梅眼裏的形象也變了。她總感覺方立程不只是線切割工人那麼簡單,他應該有過跟別人不一樣的經歷。
方立程做每一個工序都是那麼老練嫻熟,熟到不需測量就能準確地找到模具切入點。他的每一個動作看起來都是那麼優美而瀟灑,方野梅在原公司算是比較做得好的了,跟方立程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方野梅不由地佩服起他來。
新公司模具組組長吳雷斌是在方野梅正式上崗第九天來找她的,那天方立程去開會了,吳雷斌正好有個小配件急用。
「怎麼樣,方野梅,最近還習慣嗎?」吳雷斌滿臉是笑地問。
「還行……」方野梅點點頭,這個吳雷斌因為面試時結下的緣,讓方野梅感覺到特親切,在他面前也便不那麼拘謹了。
「跟方立程合作還愉快吧?」
「還行,他挺牛的,哈哈,內心不強大點,估計應對不了。」野梅調侃道。
「這就對了,之前招過好幾個搭檔,都吃不消,他雖不是領導,但要求嚴格,簡直精益求精。」吳雷斌笑着說,話雖這樣,並沒有惡意,只是好奇野梅一介女生竟然這麼快就適應。
「嗯,是的,不過,這樣才能提高工作效率。」野梅卻從心底里佩服方立程。
「你倒蠻積極和陽光的,這麼跟你說吧,他這人不簡單,別看他只有二十五六歲,可是當過老闆的人。」
「啊……難怪……」野梅驚訝地不知如何表達好。
「這個呢,也不是說他壞話,我就跟你說吧,他公司倒閉之後,就發誓要東山再起,然後想起要到基層去體驗真實的打工生活,這樣才能管理好員工,才能真正地辦好企業……剛開始啊,我還真怕你吃不消他,現在好了,看你也是女強人的角兒,內心強大。而且看樣子他還挺欣賞你,你可不要因為這個而有壓力啊……」吳雷斌平常也不談論員工什麼的,今天竟然說了這麼多,不過,看得出他是打心底里佩服方立程啊。
原來如此,難怪他有種領導者風範,做事也雷厲風行,可他怎麼沒升為模具組組長呢?
吳雷斌的零件工藝不複雜,半個小時左右就好了,這半個小時方野梅邊工邊聊,因此沒感覺到時間的流逝。直到方立程冷不丁地出現在眼前。
「方立程,你行啊,這麼神速便把徒弟帶出師。」吳雷斌笑着調侃。
「哦,你說方野梅?這丫還真不是我教的。」方立程也笑,也不知是受方野梅上次對話的影響還是別的,他對自己曾經對程子建不友好的態度突然感覺難為情。不是有句話說:沒有教不好的徒弟,只有不會教的師傅嗎?這麼說,方野梅的出色應該跟自己無關。
「哪啊,方師傅謙虛了,跟你學了不少技術,長進不少,受益匪淺呢。」
「哈哈……」
「你的零件加工好了?」
「嗯,方野梅給加工的,那你們忙,我忙別的去。」
「好的。」
吳雷斌一走開,方立程就像知道他剛剛跟方野梅說過什麼似的,自行地給方野梅講述起自己公司從成立到倒閉的過程。
方立程有過深刻的教訓,所以他不主張用同情去管理員工。
年輕人嘛,血氣方剛,有了點積蓄就想做一番事業,這不,做小本生意掙了點錢的方立程果斷地註冊了個模具加工公司。
「我的公司之所以那麼快倒閉,全是因為我用人不淑,當時,同情心太盛,怎麼說呢,只要有員工介紹親戚朋友過來,我就接收。沒想到,這就被員工抓住了弱點,他們想介紹親戚或老鄉進來的時候,總是把那人說得如何如何可憐……全是親戚朋友,其實不好管理,不到一年,公司里的員工就拉幫結派。最後,倉庫和財務帳目混亂,還出現了盜竊事件。盜竊事件一出來,員工們不是講義氣地幫我這個老闆去抓小偷,而是內部起訌,一撥人和另一撥人開始相互指責,最後還群毆……」方立程講起這段經歷感慨地說。
「你這麼年輕就自己辦公司,在我眼裏已經是非常牛了,很了不起了,自己辦公司我想都不敢想。」野梅由衷地感嘆。
方立程的經驗讓方野梅哭笑不得,原來自己剛進公司時也是這心態,只知同情,毫無原則可言。
「但是,太年輕了,容易意氣用事,你看,這不就又在短時間內倒閉了嘛。」方立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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