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入春,山路上卻還有結冰,踩在路邊那些透明而細碎的冰花上,聽着它們發出「吱吱」的清脆的響聲,欣賞着樹枝上結滿潔白晶瑩的「玉樹瓊枝」,也別有一番情趣。不過,方野梅現在沒心情去體會這份情趣,其一,她得趕路,其二,路上太冷清了,沒人一起分享也就沒了興致。
她曾經跟方小原和方海艷提過,一起進城打工,她們都沒有那個勇氣離開西子湖,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未知,她們實在不敢冒險。既然她們不去,她就沒有必要告訴她們自己進城的消息了。免得分手的時候,又來個依依不捨。
方爸送方野梅去候車的,方爸一路上都在交代方野梅,混不下去就回來,咱家雖窮,一口飯總是有的。
「追求不到的東西別硬撐,不屬於你的東西別去爭。聽到了沒?」方爸苦口婆心地再次交代。
方野梅撲哧一聲笑出來:「爸,你這話還像詩啊,很押韻。」
方爸也跟着笑起來:「你丫就沒正經的。」
前些年方爸還很惱心方野梅的脾氣,正如堂哥說的,女孩子太野了不好,因此他也希望野梅能像淑女一樣斯斯文文的。不過,最近,他有了新的想法,自己的女兒似乎更有生氣。
到了那個候車涼亭,就見有幾個不同村的老鄉等在那裏了。
「今年天氣有點冷啊。」
「嗯,咱這車少了點。」
鄉音一樣,所以就自來熟了,東一句西一句地侃起來。
其中有兩個老鄉是進城看病的,老婆生病了,老公送她到城裏看病。
「咱這裏就是交通太不方便了,看個病都折騰人。」
「是啊……現在尚年輕,還爬得動,將來老了……真不敢想像。」
「對啊,現在孩子又少,擔憂的事更多了。」
方野梅聽着他們的談話,回頭看一眼方爸,沒來由地心酸起來:什麼時候方爸的頭上有了白髮了?
「爸,你先回家吧,我沒事,車來了上車就是,媽在家等你呢。」
「不在乎這點時間,都來了,看你上車再走心裏踏實。」
「是進城讀書嗎?」
「哦,不是,是外出打工。」
「看不出來啊,姑娘多大了?看起來才十六七。」
「80後,虛歲二十一。」方野梅沖對方笑笑。
「你坐這裏吧,我出去方便一下。」那男的讓老婆坐在亭里的方凳上,轉身沖方爸笑笑。
「附近有廁所?我也去方便一下。」方爸跟着男人走了出去。
其實附近沒有廁所,不過有個茅棚,茅棚里有好心人放置的馬桶。
回來的時候,方爸壓低聲音告訴方野梅,那女的得的是乳腺癌。不過家裏人都瞞着她。
方野梅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婦女,年紀不大,跟方媽差不多,短髮,五官端正,不用說,少女時候也是漂亮的。她不似一般婦女那麼喜歡瞎扯,安靜地坐着,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欠佳的緣故。這麼看着,便暗自憐憫起來。
方野梅去掏她的行李包,從裏面找出一包餅乾。
「阿姨,給……」她看看周圍幾個人,就不一一客氣了,只顧遞給那婦女。
婦女推辭了一下,就接了過去,說了聲「謝謝!」便又沉默起來。
大家都不問對方叫什麼名字,都是匆匆過客,在這裏邂逅便是有緣了,知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有什麼關係?
「你有倆娃吧?有倆娃放一個出去打工也好,我們家就一兒子……還老不懂事……愁啊。」男人又嘆息了一聲。
「慢慢會懂事的。」方爸安慰着,「外面也沒個親戚,一樣不放心啊。」
「那倒也是,都不容易,出門靠朋友吧,多交幾個朋友。」
另外幾個人不知在一邊聊些什麼,也不知他們是哪個村的。不時地有人問一句:「車怎麼還不來?」
就在大家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客車來了,他們在涼亭將近等了一個半小時。
車上人很多,已經沒有座位了。
因為婦女身體不好,男人把行李放到過道上讓她坐。方野梅及其他幾個老鄉只能站着了。
方野梅上車的剎那是孤獨的,怎麼說,她是個有些幽默感的人,但幽默得有對象。一車的人,她都不認識,鄉音是熟悉的,但人不熟悉。
方爸在公路上拼命揮手,直到看不到客車的影子。
那婦女沒過多久就想嘔吐,臉色鐵青。
「誰能給讓個座,這位阿姨身體不太好。」方野梅鼓起勇氣對一車的人說。話一出口,連自己都嚇一跳,原來自己不僅在村里膽大,出門來也還是大膽得很。
居然沒有人站起來,這座位太不容易得到了。方野梅知道,聽說有人為了一個客車座位,凌晨等候在車站,也有別處的人,他們則寧可再多走十里山路到隔壁村站去等車。
看那婦女是越來越難受,涼亭到縣裏要坐兩個半小時客車,這可怎麼受得了?方野梅急了,可她又沒權力指着別人逼人讓座,更不能告訴車上的人婦女得的是什麼病。
「我這有十塊錢,哪個願意把座位賣給這位阿姨?」急中生智,方野梅掏出口袋裏的錢問。要知道,當時車票只要四塊半,十塊錢相當於用兩倍多的車票錢買座位了。
「阿姨,您坐這裏吧。」終於有個年輕小姑娘站了起來。
「謝謝你!」那婦女連連對小姑娘道着謝,同時轉身感謝地看了一眼方野梅。
「給……」方野梅把十元錢遞給小姑娘。
「不……不用……」小姑娘臉窘得通紅。
「我說話得算話。」方野梅笑起來。
「我不是賣給你座位,我是讓座。」姑娘終於生氣地嘟起了嘴。
「對不起,我誤會了……」方野梅道着歉,然後很友好地跟姑娘攀談起來,她選擇了一些與讓座無關的話題,尷尬的場面終於得到了緩解。
車上年輕的小伙子們起先把頭埋得很低,有的閉着眼裝睡。小姑娘把座位讓出來的時候,他們的臉都變成了同一種顏色:紅。尷尬過去之後,他們便抬起頭注意方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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