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等了三分鐘,圍觀的民工突然一陣騷動,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看上去也很老實的瘦高個兒耷拉着腦袋和戴經理一起擠出人群。
不等韓朝陽開口,劉工就跑上劈頭蓋臉地破口大罵起來:「夏雲奎,你看你乾的什麼事!你又沒作奸犯科,你又沒殺人放火,有什麼好怕的,躲什麼躲,跑什麼跑?說起來大小也是老闆,這點出息!」
「劉工,我怕……」
「你怕什麼,又不是工傷事故,有什麼好怕的?」
韓朝陽沒興趣也沒時間看他們唱雙簧,走上去問:「你就是夏雲奎?」
「是。」夏雲奎是真嚇壞了,雙腿嚇得微微顫抖,偷看了韓朝陽身後的「特警」們一眼,下意識往劉工身邊挪了一步,似乎跟劉工靠近點才有安全感。
平心而論,他也是一個倒霉蛋。
韓朝陽生氣歸生氣,但真不想為難他,用儘可能平和的語氣問:「駱春軍是你老鄉,是你托人從老家找來做鋼筋工的?」
「是。」
「他是你找來的,你就要對他和他的親屬負責。躲能躲得過去嗎,躲得了一時能躲得了一世,你們是老鄉,如果不是搶救及時,如果他死在路上,他的家人會不會找你,會不會去你家鬧?」
「會。」夏雲奎不只是怕也很後悔,因為正如韓朝陽所說遇到這樣的倒霉事他根本躲不掉。
「既然知道躲不掉就應該去面對,救人要緊,掛我電話,關掉手機,跟我避而不見的事回頭再說,先準備三萬塊錢,帶上錢跟我一起去醫院。」
提到錢夏雲奎的態度立馬變了,猛地抬起頭,愁眉苦臉地說:「韓警官,這個工程剛開始干,我沒賺到錢,我身上也沒這麼多錢。而且這不關我的事,他本來就有病,他這是生病,不是工傷事故。」
「他是不是你從老家找來的,他是不是你手下的工人?再說誰讓你承擔醫藥費,誰讓你負這個責了?人命關天,救人要緊,先墊一下,等他醒過來等他家的人到了,跟他和他的家人說清楚。病倒在什麼地方,我們有出警記錄;到底是什麼病,醫院有病歷,這些事將來都是可以說清楚的。」
該說話的時候還是要幫手下說話,劉工冷不丁插了進來:「韓警官,這種事我們遇到過,光說清楚有什麼用,就算法院判了不是老夏的責任,你還能指望他們把花掉的醫藥費還給老夏?」
他們的擔心有一定道理,關鍵這不是講理的事,更不是講理的時候!
韓朝陽不想浪費時間,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劉工,我承認有你說得這種可能性,但這只是可能性。現在的問題是救人,人活在這個世上不能光想着利益,多少要有點同情心,就算出於人道主義你們施工方也應該做點什麼,何況你們確實負有一定責任。」
這不是三萬的事!
如果錢上上去不夠,駱春軍家裏人又不管,到時候就是一個無底洞。
夏雲奎不想被賴上,忐忑不安地說:「韓警官,我不是沒同情心,我是真沒錢,如果你認為我有責任,你抓我去坐牢吧。」
看上去很老實,其實一點不老實,居然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韓朝陽對他的那點同情頓時煙消雲散,緊盯着他雙眼冷冷地問:「夏雲奎,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有沒有錢,到底跟不跟我一起醫院?」
「我沒錢,我不去。」
「好,這是你說的,大傢伙都聽見了,這是夏雲奎親口說的,」韓朝陽摸摸執法記錄儀,旋即轉身道:「曉斌、旭成,開始檢查身份證居住證;鎮川,麻煩你跑一趟市六院,告訴急症中心龐主任病人是碧水新城項目工地的工人,隨便他們請媒體曝光還是把病人送回工地,這既不是刑事案件也不是治安案件,我們也不管了。」
「好,我這就去六院。」
「開始查身份證居住證,請各位師傅配合一下。」
「下面的人別幹了,全部上來!」
……
俞鎮川拉開門鑽進警車要去市六院,李曉斌、吳俊峰、余旭成等巡邏隊員開始行動起來,剛剛緩和的氣氛一下子又緊張了。
劉工既不能眼睜睜看着停工,也不想被媒體曝光,更不想讓市六院把駱春軍送回工地,急忙道:「韓警官,別急,有話好好說,我們再想想辦法。」
「他的態度你也看見了,你讓我怎麼好好說,又能想什麼辦法?」
「肯定有辦法肯定有辦法,老夏,你這個態度就不對了,你有沒有錢難道我不知道?」劉工狠瞪了夏雲奎一眼,回頭看看圍觀的民工,頓時靈光一閃:「韓警官,將心比心,老夏的顧慮有一定道理,這個錢不能亂上。兩三萬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但搞不好就是麻煩,甩都甩不掉。」
韓朝陽不想搞得太僵,再次示意隊員們稍等,看着二人淡淡地問:「人肯定是要救的,你們說怎麼辦。」
「出於人道主義,我們獻愛心,我們捐款行吧?」
「可以,但救人如救火,要抓緊時間,而且不能低於三萬。」
全工地有一百多個工人,一人捐一百能籌一萬多。能不能動員他們捐問題不大,他們的工資在這兒呢,大不了直接從他們工資里扣,但只能一人一百,多了肯定不行,畢竟人家起早貪黑賺點錢不容易。
劉工盤算了一下,把夏雲奎和老戴等大小包工頭拉到一邊,竊竊私語了四五分鐘,又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像「話事人」一般回到韓朝陽面前。
「韓警官,我們商量了一下,管理人員多捐點,工人們少捐點,想想辦法湊三萬。既然是捐款,我們也不管駱春軍要了,但他和他家的人以後也別來找我們。如果他家人胡攪蠻纏,跑工地來鬧,到時候你得出面幫我們主持公道。」
怕被賴上,想來個「一賬算清」,不過這件事他們也確實沒什麼責任。
駱春軍的病情嚴重,那邊正等着上錢呢,有錢就行,而且這是眼前最好的辦法,韓朝陽一口答應道:「沒問題,到時候我們會幫你們做駱春軍親屬的工作,如果他家人真來工地鬧,我們不會坐視不理。」
「韓警官,口說無憑,你能不能給我們出個證明?」
只聽說過一些單位經常讓群眾去派出所開各種奇葩證明,沒想到今天也遇上了,拿錢去救人要緊,韓朝陽顧不上那麼多,也一口答應道:「沒問題,您想讓我怎麼寫,這個證明讓我們怎麼打?」
「就是說明一下駱春軍是病倒的,是病倒在外面的,跟我們工地,跟我們施工單位無關。」
換作其它證明韓朝陽真不敢隨便打,但這個證明沒什麼好擔心的。
病歷上寫得清清楚楚,駱春軍本來就患有糖尿病,現在是糖尿病引發的腦梗塞,腦梗塞又導致胃出血。並且他昨天剛到工地,直到病倒在路上都沒幹過活,確實與施工單位沒什麼關係。
找到一個「冤大頭」,達成共識,接下來的事就辦了。
韓朝陽跟劉工和夏雲奎去辦公室寫證明,戴經理等大小包工頭和管理人員有的去「募捐」,有的去工棚幫着收拾駱春軍的行李,有那麼點掃地出門、劃清界限的意思。
救人要緊,怕賴上也很要緊,雙方效率都很高。
這邊的「字據」幾經修改剛立完,外面的「善款」已經籌好了,八千多現金,剩下的微信轉賬,全轉到韓朝陽手機上,讓韓朝陽打收據。
「韓警官,不好意思,我們就不去了。」
「劉工,錢是你們捐的,如果一個都不去不成做好事不留名了?」
「什麼好事,這是倒霉事!不怕你笑話,我們真被搞怕了,現在做工程真特麼不容易。」劉工回頭看看夏雲奎,接着道:「駱春軍家的電話,駱春軍的手機里有。韓警官,這個電話你打比我們打合適,總之,一切拜託,我們錢總剛才在電話里說,等他回來一起吃個飯,當面感謝。」
他們也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三萬說是捐款,估計有一半是大老闆和夏雲奎出的。
拿到錢,韓朝陽反而被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無尷尬地說:「劉工,吃飯就沒必要了,你們能做到這個份上可以說是仁至義盡。回頭真要是有什麼事直接打電話,我幫你們做駱家人工作,幫你們調解。」
「謝謝。」
「不用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醫院正等着上錢呢,我先去醫院,回頭再聯繫。」
「最好不聯繫,」從針鋒相對變成了相互理解,劉工越想越好笑,緊握着韓朝陽手又糾正道:「韓警官,別誤會,我是說因為駱春軍的事最好不聯繫,我們私下不光要聯繫,而且要經常聯繫。一回生二回熟,以後就是朋友,出門在外,朋友不怕多。」
「對對對,以後就是朋友。夏老闆,我們也握一個,既然是朋友,以後可不能再不借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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