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道縣公安局,新營派出所。
所長何平原放下電話走出辦公室,拉開鋁合金窗戶朝樓下喊道:「老常,天詳,教導員接到人了,正在往回趕。晚上不做飯,全去二妹飯店給燕陽市公安局來交流的同志接風,你們抓緊時間搞一下衛生,尤其廁所,搞乾淨點,實在不行打點水沖沖。」
大城市的同行來交流,是要好好搞搞衛生。
辦案民警老常跑到角落裏拿起掃把,仰頭問:「何所,來幾個人?」
「一個,」有個情況何平原覺得有必要跟同志們說清楚,不禁笑道:「來我們這兒交流的民警姓韓,叫韓朝陽,在網上挺有名。雖然還在試用期,但工作表現出色,在網上走紅了,被譽為燕陽最帥民警。燕東分局領導讓他來我們這跟班學習,說明他是燕東分局的重點培養對象。」
「燕陽最帥警察,何所,他有多帥?」張天詳忍不住問。
「上網一搜就知道,我估計肯定比你帥,不開玩笑了,趕緊搞衛生。」
「何所,還有一個問題,他晚上住哪兒?」
「住所里,」正準備打掃衛生的何平原回頭道:「萬局考慮到我們農村派出所條件艱苦,他們不一定能習慣,原來打算讓他們全住縣城,打算讓我們每天早接晚送的。結果他們的領導不同意,說跟班學習就要有個跟班學習的樣子。」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住宿問題局領導考慮到了,專門幫他們購置了床單被褥和一些生活日用品,樓上既有房間也有床,收拾收拾就能住。」
「幸虧他們是今年來,如果擱去年,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接待。」現在這棟二層樓是今年春天建成投入使用的,想到去年那辦公條件,老常一邊打掃院子,一邊大發起感慨。
張天詳在大城市上過四年大學,見過大世面,不禁笑道:「老常,對你我來說現在這條件很好、非常好,但在人家看來我們這條件估計跟好沾不上邊兒。」
「除了交通不是很方便,沒什麼人沒大城市熱鬧,其它方面我看不比大城市差!」
「光沒大城市熱鬧還不夠,不信走着瞧,他肯定不習慣。」
……
到了龍道縣,韓朝陽終於知道什麼叫地廣人稀,終於多龍道縣公安局的轄區面積有多大,有了一個直觀且深刻的概念。
從燕陽到新蘭市坐了個小時火車,等正在修建的高鐵通了只需要7個小時;從新蘭市坐龍道縣公安局派去接的車到縣局只用了兩個小時,距離不算遠,路況還算可以。
但從縣城去新營鄉就遠了,據說有近三個小時的車程。
坐新營派出所杭教導員親自駕駛的警車,從跟一個小鎮甚至連小鎮都算不上的縣城出發,放眼望去四周全是黃土,沒什麼植被,沒看見河流,全是土山。
盤山公路蜿蜒曲折,剛開始能看見行人和車輛,開着開着就很難看見人和車了,道路一側是像用刀切了的土山,另一側是懸崖。
左拐右拐,拐來拐去,很彎不僅急而且陡,沒點技術真不敢開。
走着走着又沒信號了,韓朝陽放下手機,好奇地問:「教導員,路邊這些洞是幹什麼的,這一路過來看見好多個,陰森森的,是不是人死了,在山上挖個洞,直接把棺材塞進去?」
杭教導員下意識看看路邊,扶着方向盤笑道:「想像力挺豐富,猜錯了,這些不是什麼棺材洞,是水窖,全是以前挖的,下雨時雨水會順着露面流到窖里。以前沒現在這條件,捨不得用水泥黃沙,就簡單的挖一個,下面會滲漏,上面會蒸發,根本保存不了不久,現在全廢棄了,沒什麼人用。」
原來是裝水的,韓朝陽想想又問道:「教導員,左邊這麼陡,山那麼高,還是土山,會不會踏下來?剛才經過的那個小村子,好多民房也是蓋在山腰上,有高有低,房子後面就是土山,如果下雨引發泥石流怎麼辦?」
真是杞人憂天!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從未來過大西北,從未來過黃土高原。
杭教導員點上支煙,耐心地解釋道:「小韓,我們龍道縣的地形以山溝梁峁為主,海拔兩千兩百多米,年降雨量350毫米左右,蒸發量卻高達00毫米以上,常年乾旱少雨,自然條件差,農民靠天吃飯。如果每年都會下幾場能引發泥石流的大暴雨,對我們來說真不是什麼壞事。」
「不下雨?」
「也下,但下得少。」
「這一路過來沒看見河,天又不怎麼下雨,莊稼怎麼澆灌,人畜喝什麼?」
「所以說我們這兒的農民是靠天吃飯,莊稼根本不提什麼澆灌的事,至於人畜飲水,主要靠雨水收集。家家戶戶有水窖,有的一家有幾個。新式的,球形的那種,一般建在院子下面,能儲存幾十立方,正常情況下生活用水沒多大問題,但今年不行,今年是旱年,雨水少,好多人家的窖里都快沒水了。」
「人都喝不上,莊稼怎麼辦?」
「夏糧已經絕收了,秋糧減產估計也成定局,」想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那些親朋好友,杭教導員輕嘆道:「我大哥家院裏和院外的五眼水窖已經枯了半個月,幸好鄰居只有一人在家,每天可以從鄰家水窖里挑兩擔水,才解決眼前的問題。」
「難怪一路上看不見綠色植被,原來遇到了旱年。」
「還不是一般的旱年。」
杭教導員凝重地說:「正常年份的降水量在350毫米左右,乾旱年份降水量280毫米左右,而今年上半年全縣的降水量不及乾旱年份的零頭。有些村的水窖全乾了,村民們沒辦法,只是開三馬子去有水的鄉鎮買水。水倒不算特別貴,五塊錢一方。但運輸費用高,有的要跑五六十公里,一方水的成本將近50元錢,更遠的村一方水拉運成本能達到八九十。」
抗洪可以加固大堤什麼的,抗旱怎麼抗?
周圍沒有水源,老天爺又不下雨,農民大多住在山腰上,往下挖也挖不到地下水,韓朝陽終於意識到杭教導員的頭髮怎麼亂糟糟的,警服為什麼這麼髒。
正暗想到了新營派出所之後一定要跟同行們一樣節約用水,杭教導員突然笑道:「小韓,你是我們的福星,你一來氣象台就說今明兩天有雨。看這天色,看天上的那些雲,氣象台應該沒預測錯。」
看雲識天氣,小時候好像學過這麼一篇課文。
但韓朝陽也只是學過課文,抬頭看看天空,怎麼也看不出有半點要下雨的樣子。
對正處於旱災中的人而言,下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杭教導員放緩車速,掏出手機看看,確認有信號,順手撥出一個號碼,用本地方言說了幾句,旋即一臉歉意地說:「小韓,我剛跟何所說好了,前面離我家不遠,我老母親一個人在家,我順便回去看看,幫她把院子打掃一下,等雨下了好收集點水。」
「教導員,您忙您的,我又不急。」
他說他家不遠,其實並不近。
左拐進入一條砂石路,鑽進一條山溝,繞來繞去,繞了近半個小時,最後把車看到一個之前根本看不見的小山村。駕駛技術令人驚嘆,最後一段路特別陡,讓一般人來開真可能翻車。
不過這還沒到他家,把警車停在一個破舊的驢棚前,二人開始步行。
與其說是步行,不如說是往山下沖,全是下坡路,如果不保持好重心,不留意腳下,一不小心就會摔跟頭。一腳踩下去全是土,厚的地方都能淹過鞋面。
皮靴髒了,褲子髒,扶着黃土牆下坡,手髒了,連身上的警服都蹭髒了,如假包換的灰頭土臉!
村里沒幾個人,並且全是老人。
只見一個老爺子見天空有陰雲,用本地話大喜過望地喚起了老伴,手忙腳亂地打掃自家院落。
這裏的雨真是貴如油,杭教導員跑進一個用土牆圍着的小院子,跟正在打掃院落的老太太用本地話說了幾句,接過掃把幹了起來。
掃地、開窖門,取盆子放在院子裏。
完了之後又跑進屋找出一把鐵鍬,跑上屋後的小路,用土修起一條邊溝,邊溝的一頭連接路面,另一頭伸向他家屋後的水窖入口……一系列動作有序緊張,像個訓練有素的戰士。
「小韓,進屋坐會吧。」
「教導員,準備工作做好了?」剛才很想幫忙又不知道能做點什麼,韓朝陽很尷尬。
「做好了,只要下雨時地上起水,窖里就有水了。」
然而事與願違,二人在院子一邊聊天,一邊陪老太太等雨,結果零星飄落的雨星轉瞬即逝,杭教導員蹲下身摸摸地面,無奈地說:「剛剛下濕地皮,不知道其它地方下得大不大。」
「要不把您母親接到所里去,所里應該有水。」
「她願意去早去了,」杭教導員起身看看正跟幾個鄰居在門口說話的老母親,笑道:「剛才我看過水窖,還有點水,而且她就一個人,堅持十幾二十天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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