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在一處院落前站着站了許久。
一手提着壺好酒,真的是好酒。
整個扶風城,整個扶風郡都是一等一的好酒。
他過去就想要買的,可是那時候沒有錢,也沒有理由,現在他是扶風第一大幫的少主,不再缺銀錢,也不必再費盡心思去找什麼理由。
故人兩年久別重逢,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她那麼喜歡酒,應該很歡喜罷?
王安風的嘴角不受控制浮現絲絲微笑。
抬手敲門。
這是薛琴霜當年所住着的院落,可不知為何,無人應答,這兩年來,因為需要閉關苦修,贏先生根本不允許他自居住的山村來這扶風郡城,當時所想,很快便能夠過去,可未曾想,此次修行,竟然用去了兩年多的時間。
「是不是出去了?」
王安風收回敲門的手,自心中思考自己這次過來,是否有些過於唐突?
或許應該如同過去那樣,先去尋百里封,百里封再去找來拓跋月,然後由拓跋姑娘再來將薛姑娘找來,四人同聚,想了想,卻又覺得,此刻應當不必如此,再說,若是自己離開的時候,薛姑娘恰好回來,豈不是浪費時間?
不過,她會不會着惱?
王安風靠在薛琴霜院落的牆上,頭顱低垂,等着在他心中可能下一秒鐘就會回來,下一刻就會自小道另一邊兒走來的少女,自腦海中想着,自己應該說什麼,還是說,只是笑一笑,只當兩年時間未曾存在過。
從正午,等到了日落。
隨後,月上中天。
玉兔西墜。
金烏東升。
「你是……安風?!」
蒼老的聲音在王安風的耳邊響起,數年來,罕見地未曾因為其他事而不回少林寺的王安風抬起頭來,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現在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晨露沾濕了黑髮,有些柔軟地落在肩膀上。
對面那人似乎終於確定了王安風的身份,緊走了兩步,還沒有靠近,便有一股混雜着油脂和鐵鏽味的氣味撲面而來,幾乎令王安風下意識朝後暴退,可那老者速度比他似乎還有快上兩分,腳步一踏,在身後拉出幻影,直接出現在了王安風的身旁,一把將少年的手臂把住。
老臉笑得開心,傅墨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哈哈,果然是你!」
王安風的視線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這種情形。
明明只是熬了一宿而已。
或許是昨日所用瞳術,對雙眼刺激太大。
少年只能將原因推到了武功上,此時他也終於看清楚了眼前老者的模樣,記憶逐漸鮮明,後者一身墨家夫子的黑色長袍,幾乎被機關油污弄得看不出真容來,可是那張臉龐卻和兩年前一同前往青鋒解的時候,沒有半點變化。
時間雖然殘酷,卻似乎未曾在這位老者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夫子,是否還是如同當年那般,不喜歡離開自己的屋子?
不喜歡出遠門?
王安風站起身來,右手仍舊還提着那一壇酒,呼出口氣,行了一禮,笑道:
「傅墨夫子,許久不見,還是這般精神啊。」
老者卻未曾如他所想那樣回應,反倒是如同被觸及什麼傷心事一樣,大倒苦水,道:
「精神什麼啊,精神……」
「你們年輕人出去闖蕩,自然是精精神神的,我一個老人家了。」
「自從百里封和拓跋丫頭走了以後,我這兒就孤零零的,往日薛家那丫頭來得最勤快,可半月前她那該死的家族派了個老婆子過來,把丫頭帶走了……」
咔擦!
酒罈落在地上,窖藏了十年的醇酒,那種香氣伴隨着流動的酒液而瀰漫在空中。
傅墨的聲音戛然而止,看向前面的王安風,發現後者的面容有些蒼白,不由有些不安,不知道知否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壓低了聲音,道:
「怎,怎麼了?」
王安風呆滯了半晌,眸子動了動,看向傅墨,嘴唇微張,道:
「薛姑娘……走了?」
傅墨瞪着眼睛,不解回應:
「啊,啊……」
「走了啊。」
…………………………………………
扶風郡城今日的守備極為嚴苛。
身着官服的嚴令拉了拉衣領,有些不適應這身衣服,他平素只穿着尋常捕快喜歡的朱衣,腰胯長刀,可現在換做了這一身衣服,連刀也給換成了儀仗所用。
依仗所用,那有什麼用?
嚴令心中思緒亂飛。
作為年少時候,曾經是地煞榜榜單上的才俊,他的武功是真真正正見過血的,根本看不起什麼儀仗刀,如今上任三年,死在他手下的悍匪也有許多,對於所謂的儀仗刀劍就越發地看不起來。
沒有開鋒的刀。
造得再威風,看上去再如何奢華,有什麼用?
嚴令無趣地打了個哈欠。
旁邊的扶風副總捕祝建安看得嘴角微微抽搐,壓低了聲音,道:
「嚴令,你小子,老實些。」
「今天是什麼時候,你到底曉不曉得?」
嚴令懶散抬眸,他的黑眼圈越發嚴重,那雙眸子卻越見鋒利,此時像是收斂了爪牙,趴伏在青石上打盹的猛虎,收斂了鋒芒,回道:
「曉得曉得。」
「不過,大人,甲字十七號的案子,還有三個疑點,你曉得嗎?」
祝建安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嚴令收回目光,看着遠處出現的依仗,面上神色多少鄭重了許多,現出幾分少年時候的方正。
他這段時間所忙的事情,很多都是因為這些人要來,包括擔心薛家之人未曾全部離開,也是因為此事,雖然說,薛家當年有從龍之功,和大秦皇室的關係一向融洽,但是作為以刺殺祖龍而成就威名的刺客世家,他們多少還是需要忌憚一二。
上位者想要去做,但是礙於道義不能去做的事情,就是他們這些下屬的事情。
遠遠有人高呼。
「皇長孫殿下到……」
「百官迎駕!」
嚴令收斂心中雜念,並着周圍的那些同僚,一同拱手,行禮。
身着官服的扶風官員垂袖行禮,那色澤暗沉,繡以雲紋的廣袖連成一片,倒是蔚為壯觀。
即便那車駕距此地還有里許距離。
此為禮。
青年自心中嗤笑。
………………………………………
「拓跋月那丫頭要回部族裏面去啦,百里那臭小子屁顛屁顛地跟着去了邊關,嘿,明眼人都知道那小子肚子裏是個什麼想法。」
「薛家丫頭,給族裏的人帶走了,沒法子,他們那一族規矩嚴苛地很。」
王安風神色平靜走在扶風的道路上。
腦海當中方才和傅墨夫子交談時候,後者所說的話,不斷地浮現出來。
「你想要去尋她?」
彼時老者把頭搖得飛快,道:「他們那一族,天下人都知道在何處,可被天下一等一的陣法護着,旁人根本找不到,就算是三品宗師,也得要花費老長時間,搞不好還會被薛家以為你別有用心,對你出手。」
「我勸你暫且放下這個心。」
王安風雙目微闔,以自心心境將雜念排除。
面容恢復了沉靜,仿佛無波之湖,行了數步,卻又發現手中還提着那原本系在酒罈上的繩索,那繩索上還有一塊挺大的瓦片,拖在地面上,行走時發出刺耳聲音,引來旁人回顧,可他身為六品武者,竟然未曾發現。
心中哂笑一聲,手腕一動,將這酒罈碎片拉起落在手中,隨手一震,直接內力震碎。
多少有絲絲苦念在腦海中升起。
半月之前,
半月之前啊……
呵……若是他一出山便徑直來這扶風郡城當中,去尋自己的好友,應該還能夠見得到百里封,見得到拓跋月。
應該還能夠見得到薛琴霜。
可是王安風卻又覺得,即便是知道這個結果,重來一次,自己恐怕還是會做出一般無二的選擇。
川連和夢月雪亦是朋友,若是沒有他,很有可能就會直接死在不老閣追殺之下。
如何做擇,根本無需要遲疑。
可難受還是難受……
王安風深深呼出一口濁氣,抬起頭來,竭力將腦海中的思緒扔出去,無論如何,這一次不過只是短暫的離別,又非死別,往後總有機會再去找薛姑娘,恰在此時,在他身後,傳來了馬蹄聲音,和高聲的呼喊。
「退避!」
「退避!」
王安風神色未變,在那手掌即將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如同幻影,朝後退出三步。
腰胯戰刀的禁衛排列兩邊,將百姓攔在了後面,因為在此之前,早已經張貼了佈告,所以百姓並未有什麼騷亂,只是安靜站在了禁衛身後,瞪大了眼睛,看着大道上緩緩行來了的明黃色車輛。
前後皆有禁軍將士開路,身穿大秦明光鎧,手中所持陌刀比起戰場殺伐之器更具威儀,正是儀仗所用,每位將士皆是英武不凡,身子魁偉,背系血色披風,仿佛天兵神將下凡,引得扶風百姓暗暗發出讚嘆聲音。
拉車的是九匹龍血異獸,雙眸金色豎瞳,踏步行走之時,肌肉如同水波,其上隱隱有細密鱗甲,宛如龍鱗,踏足之處,水氣匯聚,形成了猶如實質的雲霧。
兩騎縱馬,自大道上奔出,戰馬上有威武將士高呼,道:
「殿下下令,百姓無需多禮!」
「殿下下令,百姓無需多禮!」
車駕當中,身着明黃色蛟龍衣的少年眸子微亮,笑道:
「這樣如何?」
在其旁邊,立着一位年過半百之歲的男子,面白無須,一雙眼睛總是笑眯眯地,身上所穿衣物雖然色澤暗沉,但是卻頗為不凡,其上所修異獸威嚴異常,聞言行了一禮,道:
「殿下所行,自然是好的。」
其聲音略有尖細,卻不會令人感覺不適。
笑起來的時候,雙眼眯起,極為可親。
少年頗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卻又為了皇家威儀,不得不憋住,做出了一副老成威嚴的模樣。
這男子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着車簾外。
馬車行過之時,便是大秦的百姓,大秦的威儀,他作為一代老臣,親眼看着大秦自勉勵支撐的局勢下強盛起來,心中思緒之複雜,旁人根本難以體察,即便是旁邊的皇長孫也無法體悟到一二。
這天下,是過去的大家一起一刀一劍,拼殺出來的江山。
他的心中,複雜,感慨,終究化為了緬懷。
恰在此時,他突然發現一人未曾如同其餘百姓一樣恭敬看着車駕,而是孤身逆着車駕的方向行走,那張面龐一瞬即逝,車中男子卻只覺得心臟微微一頓,總是眯着的眼睛猛地睜開小半,露出了一雙森白色的眸子。
如同冬日雪中白骨,竟然沒有絲毫的黑色,令人一見心悸。
皇長孫未曾察覺旁邊大太監的異狀。
這名大太監是其祖父尚且還是少年時候就陪在身旁的心腹,一身武功更是超凡脫俗,不是尋常人物可比擬,當年更是伴隨在當今皇爺爺身邊縱馬殺敵。
他很是放心。
龍馬拉車,穩步向前,雖其從容,速度卻絲毫不慢。
過去數息時間,大太監緩緩呼出一口氣來。
心臟的跳動依舊那般劇烈,他所修行的武功乃是斷陽取陰的法門,自身為人的體徵本來已經被壓制到了極限,可是此時卻根本克制不住。
面上神色依舊。
腦海中那張側臉卻不住回放,身為半步宗師級數的武人,他絕不可能看錯。
「那個人……他留下了子嗣?」
大太監心中一時只剩下了震動。
隨即卻又止不住升起了另一個詭異的念頭。
搞不好不是子嗣。
是當年那少年假死脫身,想了什麼旁人想不到的法子續了命,一直活到了現在……
如果是他的話,還真有可能。
皇長孫抬眸,突然發現旁邊那被人暗中稱之為笑虎的男子嘴角微微挑起,不知是否是錯覺,這笑容要比起尋常時候真實很多,似乎從水中之月變得觸手可及,裏面帶着他不能給理解的思緒。
那笑容一閃即逝,變回了原本笑眯眯的模樣。
這一日,大秦皇帝長孫,李長興,按慣巡視,行至扶風郡城。
百里封和他的夫子飲酒至大醉。
扶風·邊城。
薛琴霜盤坐在床上,看着遠空的月色,抬手輕輕撫了下鬢角的斷髮,緩緩呼出了一口濁氣,神色平靜而坦然。
還有三日。
王安風孤身一人坐在風字樓後的木屋外面,看着滿天繁星。
體悟到了數年未曾感受到的孤獨。
……………………………………………………
這是來到扶風郡城的第三日。
王安風似乎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放下,神色平靜,起身,洗漱,拿着蘸過了溫水的棉布,將背後木劍輕輕擦拭一遍。
他擦拭地很仔細,伴隨着平緩而又節奏的動作,心中雜念緩緩收束,復又抬手,將這劍重新背負在了背後。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告訴自己。
之後有機會再去找便可以了,無論是薛姑娘,還是百里封,或者拓跋月。
只要大家都還活在這個天下,就肯定能有一日重逢。
當務之急,既然已經來了扶風城,那麼拜訪幾位故人,隨即前往風字樓中,闖過三十層,之後尋找酒自在前輩,酒自在前輩見多識廣,定然是知道如何進入薛家的方法,拜訪故人的時候,恰好也可以詢問一下可否知道百里等人的行蹤。
心念至此,安穩下來,緩步踏出。
上一次他離開的時候,將這木屋鎖上。
這一次,卻根本沒有去管。
仿佛這裏的主人不過是去了風字樓中看書,中午的時候就會呼朋喚友,回到這個小小的木屋前面,然後淘米做飯,爭爭吵吵。
他去拜訪了傅墨夫子,去拜見了風字樓的任老,然後去了刑部,見了嚴令。
在此之後,便準備去闖扶風城的扶字樓。
他也不準備多闖,就只打算闖到三十層便可。
偌大的扶風郡城,此時只能讓他感覺到疏離,只有讓自己像是陀螺一樣轉起來,才能夠將那種錯過故人的空曠感覺驅散掉。
扶風·刑部。
嚴令聽到王安風的詢問,神色略有古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你想要之去找百里封他們,這沒有問題……」
「他既然在邊關,我可以幫你去問,去打聽他選擇調去的是哪一處關城,據你所說,那位拓跋姑娘和他在一起,也容易找到,可是,薛家那位……你還是,還是勿要再念了。」
嚴令抿了抿唇,眉頭皺起。
關於薛家,因為最近所掌管之事,他也知道了不少,所以更為明白王安風所想的事情是多麼的天真。作為刺客世家,向來只有他們去尋其他人的份兒,想要進入薛家,要求極為嚴苛。
況且……據他所知,那件事情……
想到了那一件事情,嚴令心中有些遲疑,但看到眼前王安風有些低沉的模樣,還是開口解釋道:
「因為已經太遲了。」
「太遲了?」
王安風微微一怔。
嚴令點頭,道:
「對,太遲了,以高明武者的腳力,此時恐怕已經快要回到薛家所在之處,而薛家和大秦關係算是融洽,我恰也知道,薛家的秘境即將開啟,你所認識的那個人,便是要進入秘境的成員之一。」
「這件事情,恐怕不是短時間能夠結束的。」
「薛家,也不會讓人干擾這件事情,此次一別,你若是要去,起碼要等五年時間,按照往日經驗,五年時間,那人無論如何也應該出來了。」
嚴令思考了過去典籍中的線索,給出了一個相當保守安全的時間段。
王安風的雙眸瞪大,猛地起身。
「五年?!」
原本平定下來的心境仿佛在瞬間被砸成了稀爛,嚴令瞳孔收縮,眼前少年心境激盪之下,身周竟然開始扭曲,產生了微弱的異象,令他本能受激,幾乎下意識有了拔刀的衝動,額上不覺滲出冷汗。
仿佛眼前不是少時相熟好友,而是某種被徹底激怒的猛獸。
過去了數息時間,王安風的呼吸略有些粗重,雙眸神色閃爍,重又坐回了座位上,道:
「抱歉,嚴大哥,我失態了……」
「只是想到故友要足足五年時間了無音訊,是以心中激盪。」
實際上,是七年,甚至於八年。
王安風雙眸神色閃動。
嚴令呼出口氣,道:
「無事,不過,我方才想到。」
「想要再見一面,可能很難,但是,若是要令他知道你在此安好,卻還有其他法子,若是要說,眼前便有一個。」
王安風神色微怔,道:
「是什麼?」
皇長孫來扶風郡城,乃是大秦慣例。
第一日祭祀,第二日聽政,第三日,有扶風大比,但凡習武之人,皆可以上前來戰,凡可勝,皆有所賞,若能連戰皆勝利,則可載入榜單,宣告於四海。
那便是機會。
嚴令身着廣袖官服,立於隊伍當中,耳畔已經奏起了浩樂,端莊而大氣,盡顯皇室之威儀,皇長孫李長興端坐於上首一側,身着明黃衣衫,另一側坐着扶風郡的柱國大將宇文則,神色威嚴而冷峻。
那柄神兵破斷,正拄在旁邊。
只是坐在旁邊,便仿佛立着一座高聳入雲,孤傲超凡的孤峰,帶來難以言喻的強大壓迫力量,此為盛事,武者不少,卻罕有武者敢於直視這位治軍極嚴,聲名在外的名將。
有七十二柱國之一鎮壓,無人能在今日掀起絲毫的風波。
兩人下首,百人擊鼓,百人鳴鐘,復又有百人撫琴。
鐘鳴鼎食,現古帝王之禮。
正是大秦入陣曲。
扶風演武場上,已經站立着一位出身於軍中的宿將,身材高大,手持戰刀。
這正是今日第一位出場之人,是禁軍中一名校尉,武功七品。
今日,唯獨戰勝他的人,才能夠繼續在這演武場上呆下去,也唯獨戰勝了他,才算是這一次扶風大比的開始。
奏樂畢。
高坐上首的皇長孫自旁邊人手中接過玉杵,輕輕敲擊了侍女所捧玉質編鐘之上。
清脆悠揚的聲音響起。
仿佛火星墜入了沸騰的油鍋當中,整個扶風演武場上的氣氛瞬間火熱。
其上那名武將右手一振,手中之刀刀鋒揚起,指向了下方眾多武人,緩聲開口,如同猛虎咆哮,道:
「請!」
嚴令看着左右,到處皆是湧來圍觀的武人百姓,周圍的酒樓亦是坐滿了人,卻始終不見那熟悉的身影,眉頭不由得緊緊皺起。
那傢伙,去哪裏了?!
………………………………………………
「駕!」
「該死!」
一名異族壯漢坐在車轅上,手中握着馬鞭,可是馬車卻難以向前半分,不爽快地重重一鞭子抽擊在空中,發出了一聲脆響,轉身撩開了車簾,看着裏面那位身着紅衣的少女峰,雙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禮,悶聲悶氣地道:
「大小姐,我們走不動了。」
拓跋月微微皺眉,掀開旁邊車簾,看到周圍熙熙攘攘,竟是遠遠比尋常時候的人多。百里封身為兵家守將麾下之人,今日完成了最後一次執勤任務,已經在外面等着了,可看着眼前這模樣,還不知道得等幾個時辰才能夠出得了這扶風郡城的城門。
拓跋月看了眼並不是很遙遠的城牆,呼出口氣,嘆息道:
「沒有辦法,約定好的時間,恰恰撞上了大秦皇長孫出行。」
「這些人大多都是想要去看扶風大比罷,走過這一段便好……」
她看着這熟悉卻又因為太多的人而顯得有些陌生的郡城,右手從腰間那白玉玉佩上拂過,心中不覺升起了黯然之色。
仍舊未曾遇到。
此去邊關,恐怕也沒有辦法遇到安風。
終究是負了薛姑娘啊……
想到這裏,她心中突然升起來了對於王安風的惱火,惱他為什麼一去兩年,了無音訊,惱他為何和薛姑娘彼此有意,卻非要錯過。
莫非這便是天命?
所謂緣法?
嘆息一聲,拓跋月自心中升起來了許多無力。
那異族大漢俯身行了一禮,道了聲諾,放下車簾,看着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憋着一口氣。
扶風郡城,原來是有這麼多人的嗎?
往日怎麼未曾發現?!
手中的鞭子甩在空中,發出了噼啪脆響,可自家馬車只是用比起孩童蹣跚學步的速度超前挪移,令這壯漢心中體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
耳畔似乎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音。
…………………………………………
「哈哈哈,還有誰上來,誰還敢與我一戰!」
場上武者已經換去了數人。
這種武者大比,其實是對帝國皇室展現出本郡尚武之風,必然不可能持續多長的時間,比起真正的鏖戰,如何能夠展現出武者風姿方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
每每有人得勝,便會得到眾人大聲歡呼喝彩。
上則有帝國皇長孫垂目以觀,下則是武者暢快交手。
百人奏樂,從未停止,雅樂之音,威儀浩大。
歌舞昇平。
無需要任何美酒,便能夠令這滿城的百姓醉倒,足以令扶風郡城醉倒,皇長孫坐在上首,看着下面到處都是的人,心中緊張,卻未曾表現出分毫來,暗暗咽了口唾沫,微微呼出口氣,朝着旁邊之人偏了偏頭,輕笑低語,道:
「看來,今日應當無事。」
旁邊大太監微笑應下,可是心中卻又有些不以為意。
這感覺沒有任何的由來,但是卻一直在他心中盤旋不定,未曾消散。
那個人的子嗣在的話,沒有事情發生反倒是一種令人不習慣的事情……
但是一直到最後的結束,也維持發生什麼事情,嚴令眉頭皺起,大太監卻覺得有些不大習慣,仿佛一拳蓄力,直接打到了空處。
此次比斗,已經快要結束,旁邊史官着筆,準備將這件事情記錄下來,可是又有些頭痛,不知道在這之前,應該寫些什麼事情,天現虹霓?路有異獸?
總歸要有些異狀才行,否則如何彰顯皇家威儀,彰顯皇長孫天命之所歸?
恰在此時,他的耳畔突然響起了一聲並不那麼和諧的聲音。
是鼎聲。
但是和下方所奏的雅樂不同,更為雄渾浩大。
嚴令也微微皺眉,他出身世家,雖然木訥,但是琴棋書畫,其實皆有涉獵,自然聽得出這不諧之音,卻又未曾當做什麼事情,只當是哪一個倒霉的樂師,在這麼重要的場合下犯了絕不應該出現的錯誤。
那聲音再度響起。
越發浩大!
這一次,就連尋常百姓都察覺到了,目光從最後的武鬥上收回,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方才還算是一片祥和的場景中便出現了許多的雜音。
坐在上首的皇長孫微微皺眉。
發什麼了什麼?
但是那聲音,在此時聽來,卻是如此微弱,而且,只是響了一次,可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心中有些異樣的在乎,為了大秦皇室的威嚴,不曾表現出什麼異狀,卻側耳仔細聆聽。
可那聲音似乎只是他自己的幻覺。
耳畔依舊是只能夠聽得到那早已經聽膩了的大秦雅樂。
李長興心中頗為覺得無趣,收回注意力,看着這最後即將結束的一幕,心中隱隱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終於,要結束……
當!!!
恰在此時,浩大的鼎鳴之音,轟然炸響,其聲勢之大,幾乎將皇長孫李長興的大腦震盪地一片空白,仿佛累積了許多次的力量,終於沒有了絲毫的掩飾,如同虎咆龍吟一般,在天空當中滾滾而過,將下方三百人齊奏的雅樂。
徹底壓制!
史官的手掌微微一顫。
手中之筆,滴下了重重一滴墨水,在手中宗卷上留下了極為此言的痕跡,但是他卻未曾在乎,或者說,此時有另外一件事情,徹底將他的注意力吸引。
史官的面容先是微微一白,隨即便被興奮的情緒,漲得通紅。
能夠壓下百人齊奏的鼎聲?!
那,那是……
一直冷着一張臉的宇文則神色微變,猛地站起身來,吸引了周圍眾人的視線,他轉身看向扶字樓的方向,狹長如刀鋒一般的眸子凌厲異常,冷肅道:
「是誰在闖樓!!」
聲音並未加以掩飾,或者說,因為某種原因,宇文則故意令自己此時的聲音有了三分穿透性,在許多百姓的耳畔響起。
如同是巨石狠狠砸入水面,掀起了萬丈波濤。
匯聚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扶風城演武場,瞬間死寂下去,唯獨有那百人奏樂,仍舊響起,只是不知為何,似乎多出了三分有氣無力的味道。
嚴令的眸子微微瞪大,在他心中,一個念頭浮現出來,將他自己都嚇了一大跳,可是與此同時出現的另外一種情緒,卻令他的血液瘋狂加速,令他的身軀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慄。
大秦扶字樓。
乃是由大秦開國之帝設立,其中留有七十二開國之臣的兵器,會根據踏入武者的修為壓制武功出手試探。
高有百丈,百層樓。
抬手可摸雲。
而鼎鳴之音,唯獨踏上前三層的時候,才會出現。
而第三層的對手……
七十二名大秦鐵騎的幻影。
宇文則的雙拳緊緊握起。
方才那一聲,是第二次鼎鳴。
騷亂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平息。
整個扶風,幾乎每一個人都在這個時候摒住了呼吸,一雙雙眼眸抬起,死死地盯着那一處百丈高樓,雙瞳之中,隱隱盡數都是火熱之色。
那樓層層直上,飛檐翹起,有虎獸蟄伏其上。
其下系以金鈴,金鈴之下有赤色綢緞。
此時正狂舞。
烈烈如火。
不知過去了多久,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或許是一個時辰,更為浩大,仿佛要宣告眸中隱秘存在的鐘鳴之音,自扶風扶字樓中轟然乍響,橫掃天地。
皇家浩浩威儀,盡數被武者之血勇,壓制而下。
最上層!
死寂了片刻之後,難以遏制的歡呼聲音,響徹了整個扶風郡城。
扶字樓中。
一隻腳掌踏在樓梯上,緩步向上,右手持劍。
那劍緩緩歸入劍鞘當中。
腳掌抬起,留下了鮮血般的痕跡,王安風緩步向上,身上藍衫已經染血。
雙目微闔。
緩步向上。
五年加兩年,已經是七年。
七年不見。
七年。
足足七年!
王安風突然發現,他有的時候也很自私。
他不想要自己從那個少女的世界裏消失這麼漫長的時間。
有緣無分?
君子順天應時,但這若是我的天命……
有劍鳴之音,裹挾雷霆,於鞘內嘶鳴。
王安風踏上了最後一級台階,雙眼平靜而坦然,仿佛正在看着星辰漫天。
我拒絕。
最起碼,最起碼……
少年的底氣突然沒有那麼足,有些心虛。
要告訴她。
我回來了……
………………………………
當那身影出現在最上層。
整個扶風城的人在這個時候,似乎都秉住了呼吸,
登上第一層的人,可以有資格勒石刻功,那是無上的殊榮,上一次如此盛事,已經是三十年前,那時候,一名道號為空的道士,用了盞茶時間,破樓而出,盛名響徹天下,後十五年,鎮壓天下。
自那一位以來,年輕一代。
這還是第一個。
守在這裏的是一位身着儒家長衫的中年書生,此時他的身軀幾乎有些顫抖,看了一眼外面,密密麻麻的人頭,視線匯聚,幾乎是比他見到過最最厲害的劍術還要凌厲,虧得他是個六品的武者,此時也感覺呼吸有些困難,頭暈目眩。
可他還記得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麼。
他抬手,不知為何,有些哆哆嗦嗦朝着王安風行禮,道:
「敢問,敢問少俠名姓。」
「扶風學宮,藏書守。」
「王安風。」
王安風站在扶字樓的塔頂,下面到處都是人,密密麻麻的。
那文士穩住心境,深深吸了口氣,復又問道:
「少俠是要現在刻字,還是再則他日。」
「現在。」
「那,敢問少俠,要刻何字?」
王安風的面龐浮現絲絲紅色,他本就不是喜歡這麼多人在場的性格,腦海裏面無數的念頭浮浮沉沉,在他的胸膛當中涌動,他有很多的話想要說,可是現在,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文士滿是不解。
王安風呼出口氣,將心中那無數的念頭都壓制下來,即便是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即便是有日日思念,可相遇的時候,肯定還只是輕輕一笑,道一聲好久不見。
所以,此時他也只是輕聲開口,也只是如同尋常偶遇時候一般,道:
「薛家琴霜,兩年不見,可還安好……」
那位文士似乎是沒有聽清楚,似乎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持筆的手腕微微一頓,看向王安風,道:
「少俠,你要刻什麼?」
王安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以為自己自己的聲音太小,雙目看着下面一眼忘不不到邊兒的人,提高了自己的聲音,道:
「薛家琴霜,可還安好?!」
他的面龐漲得通紅。
他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百姓,看着裏面有好多好多姿容秀麗的世家少女,其實薛姑娘可能也並不是那麼美麗,滿天下,整個大秦,可愛美麗,讓人動心的姑娘有很多很多,可他只喜歡那一個姑娘。
他也只盼着那一個姑娘喜歡,旁的都不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瞪大了雙目,仿佛要將兩年多來的思念一次性呼喊出去。
「薛家琴霜,可還安好?!」
那文士的心臟險些跳出了嗓子。
他在這個時候,突然覺得,自己的名字,很有可能因為這少年不講道理的行為,徹底留在了青史之上。
他轉身,提筆,運盡了全身氣力,穩穩寫下了第一筆。
氣力透過青岩。
竟是以往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
下方,皇長孫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那站在扶字樓頂端,鋒芒畢露的少年,如同看着一個在寫滿了禮法二字的書卷上張牙舞爪的怪物。
三十年來,年輕一代第一個踏上了百層塔頂的俠客,還挑在了皇長孫出遊的時候,幾乎像是狠狠地打在了皇室的臉上,這種狂傲的行為,這種將會以大秦之力,一日夜間,通告天下的挑戰。
這種留名史冊,抒發己身志向的機會,竟然會用來寫這樣一個荒謬的話?
其他先輩都是寫得縱橫天下,以劍通神之類……
哈?瘋子嗎?!
他看着那塔頂上藍衫染血,右手持劍的少年,低低罵出聲來。
旁邊大太監忍不住笑出聲來。
當年皇上看到那一位的時候,第一句話,似乎也是這樣……
距離此頗遠之處。
城門,拓跋月等人終於衝出了甬道,方才鬆了口氣,自車廂里出來透一透氣,卻在耳畔傳來了歡呼的聲音。
「薛家琴霜……」
拓跋月微微一愣,隨即在確認了自己未曾聽錯之後,猛地扭頭去看。
已經有大秦力士,於百層塔下振臂而呼。
皇長孫的禁衛手持依仗陌刀,重重砸在地面上,形成了粗獷而勇武的曲調。
史官持筆,滿面漲紅。
高樓之上,文士如瘋魔了一般,傾盡全力,將那一行字刻下。
這是整個大秦立國三百來年,最為荒謬也最為豪放的行為,陽光之下,力士高呼,百姓相合,那聲音幾乎如同波濤一般,席捲過這天空,這大地,席捲過每一個人的耳畔,將少年心中的不甘道出:
「扶風藏書守,王安風,踏百層樓,勒石刻功!」
「所刻之文……」
拓跋月恍然出神,聽到了最後的一句話。
那聲音無比地雄壯,在她耳邊聽來,卻又那麼溫和,那麼地膽怯。
就仿佛兩年多前一樣。
這禮貌而含蓄的問候里,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品評出來的思念。
他說……
「薛家琴霜,可還安好?」
拓跋月呆了好久好久,然後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仿佛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氣,右手猛地抬起,握住了腰間的玉佩。
然後,重重砸在地面上。
ps:唔,畢竟是武俠,我呸呸呸,科幻,主體還是主角的成長和冒險的。
這種劇情,往後不會這麼用力刻畫了。
其實這裏也有很多其他重要線路和人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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