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醒醒!拐子爺已經不在了,咳咳。筆硯閣 m.biyange.net」
    錢八指的手伸在半空,沖南九郎大聲道。
    他有咳喘的毛病,一着急就咳個不停。
    南九郎白淨的麵皮上,漸漸浮起一個鮮紅的掌印,腫脹起來。
    但是這一掌,也打醒了他。
    他的身子晃動了一下,抱着咳嗽不已的錢八指,放聲嚎啕起來:「八爺,拐子爺死了,他死了啊!」
    「我知道……咳咳,我知道。」
    錢八指拍打着南九郎的背。
    「九郎。」
    蘇大為手按住南九郎的肩膀,感受着這瘦削身軀里的悲痛。
    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堵住了。
    想說點什麼,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好半天,他終於沉重的道:「九郎,你放心,拐子爺不會白死。」
    「蘇帥……」
    南九郎抬頭看向他,聲音沙啞的道:「如果沒有拐子爺,我可能早就凍餓死了,拐子爺他……他到死都還是穿着一件破衣,他……」
    說着,淚水從南九郎的眼眶裏流出來。
    一滴滴的,落在蘇大為的手背上。
    心,就像是被針扎一樣的難受。
    蘇大為臉頰抽搐了一下,緩緩的道:「後事你幫着料理,缺錢你跟我說。拐子爺的仇,我來報,他沒做完的事,我來做。」
    停了一停,蘇大為接着道:「拐子爺生前接濟哪幾家?以後這些人,我替拐子爺繼續照料。」
    「蘇帥……謝蘇帥。」
    南九郎聲音哽咽。
    蘇大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早點把事情料理完,快點來幫我,拐子爺也一定想看着你振作起來。」
    南九郎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點頭。
    蘇大為曾以為自己不會恨任何人。
    哪怕上次為了明空法師,蒙受不白之冤,被抓到長安獄中。
    他還有心情與林老大討論生意。
    但是這一次,他真的感覺自己內心某個點被刺到了。
    那種疼痛,那種怨憎,令他心緒難平。
    帶着壓抑的情緒,從公廨里出來。
    剛走出院落,迎面,看到臉色陰沉的陳敏,帶着幾個不良人走過來。
    「阿彌。」
    「陳帥。」蘇大為應了一聲,打算從旁邊過去。
    他現在心情很不好,不想和陳敏浪費時間。
    陳敏上前一步,擋住去路,壓低聲音道:「你怎麼辦的案子?」
    「什麼?」蘇大為抬頭。
    「我們不良人辦案,有死傷不稀奇,但是在縣衙里,被人砍殺這麼多人,還給人逃走,這還是第一次。」
    陳敏眯着眼睛,嘴角掛起冷笑:「這麼多兄弟看着呢,你身為副帥,就是這樣辦事的?」
    「陳帥,這次是我疏忽了。」蘇大為咬了咬牙:「沒想到那個鄧建如此狡猾。」
    「疏忽?你一個疏忽就想全部推乾淨?」
    陳敏臉上帶着一抹譏諷:「不良帥是什麼?就是所有不良人的頭,我們上要面對縣君,下還要照顧好手下一幫兄弟,如此才能服眾。
    而你呢?從你第一天當上不良副帥就很輕漫……
    你以為自己是誰?
    你破過什麼案子,有什麼資歷?
    不止這次,還有豐邑坊,還有許多次……
    依我看,你根本不配做不良人。
    不良人里,也不需要有你這樣的副帥!」
    每一句指責,都像是重錘一樣錘在蘇大為的心口。
    以前陳敏說什麼,蘇大為都不在乎。
    因為他覺得,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
    但是現在,他突然發現,原來陳敏的話這麼毒辣,每一句,都戳中自己的心口。
    血,一下子湧上頭。
    太陽穴突突跳動着。
    蘇大為感覺有一股怒氣,正在心底里醞釀着,像是一頭野獸,隨時會脫籠而出。
    呼哧~
    長長的濁氣從喉嚨里噴出。
    陳敏冷笑一聲:「我真不明白,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有臉當不良人副帥。
    你,不配做蘇三郎的兒子。」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身後那些不良人的嘲笑聲,還有旁的聲音,一下子都消失了。
    蘇大為的眼睛一下變得血紅。
    眼瞳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燃燒。
    陳敏心裏一突,後續的話,頓時中斷。
    他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
    蘇大為的雙手抬起來。
    陳敏心裏隱隱有些後悔。
    然後,他看到蘇大為雙手抱拳,向自己鄭重的道:「這次的事,是我做錯了,還請陳帥和各位兄弟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拐子爺和眾兄弟的仇,我一定要親手討回來。」
    這句話,擲地有聲。
    蘇大為整個人,也如青松般筆直的立定,不卑不亢。
    這一瞬間,陳敏忽然有種強烈的直覺,蘇大為,真的會說到做到。
    他感覺頭腦有些暈沉,甩了甩頭,再次打量眼前的蘇大為時,忽然發覺,自己似乎有些不認識這個自小看着長大的青年。
    沉默了片刻,陳敏點點頭:「縣君讓我配合你,需要什麼就說一聲。」
    「謝陳帥。」
    「阿彌。」
    不遠處,安文生向這邊大步走來。
    陳敏看了一眼,揮揮手,帶着手下離開。
    「阿彌,你還好吧?」
    安文生看了一眼陳敏他們的背影,向蘇大為道。
    「我沒事。」
    蘇大為勉強笑了一下:「就是這次丟人丟大了。」
    安文生拍拍他的肩膀:「做不良人就是這樣了,不用往心裏去,把案子破了就好。」
    「嗯。你怎麼來了?最近不是有事在忙嗎?」
    蘇大為記得,安文生已經有一陣沒來公廨了。
    隱隱聽到傳聞,安文生不想繼續做不良副帥了,過段時間就會離開長安縣衙。
    原本以安文生出身家世,來做不良人便是應縣君裴行儉之邀。
    他想走隨時可以走的。
    「聽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哪還能在家待得住。」
    安文生打量一下蘇大為:「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只管說。」
    「那你能把三十貫錢還我嗎?」
    「惡賊,滾!」
    縣衙,後院。
    大白熊這次算是替九郎擋了一劫。
    九郎只不過是被鄧建踢上一腳,受了些內傷,將養一段時間就能好。
    而沈元則是被鄧建直接扭脫了手腕,再接一腳將腳踝踢裂。
    現在人動也動不了,只能躺在後院裏休養。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傷,沒有數月好不了。
    蘇大為看到沈元的時候,他的手腳都打着夾板,房間裏充滿一種濃濃的藥味。
    這個時代的夾板和後世不一樣,乃是用柳木製成。
    一個白鬍子的醫生,正在一旁調製中藥。
    那是一種黑糊糊的,叫不出名字的糊狀物,味道很難聞。
    唐時設立太醫署,主要是醫學生的培養機構,屬於太常寺管。
    一般太醫署的醫生只有貴人或高官才能請得到。
    縣衙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一位頗有名氣的江湖游醫來治病。
    看到蘇大為,沈元掙扎着想要坐起來。
    旁邊那白鬍子老游醫氣得差點暈過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罵道:「你要想死就別浪費老夫的藥,躺下!」
    「大白熊,你快躺下,聽醫生的!」
    蘇大為趕緊上來,幫着老頭將沈元按下去。
    「大白熊,你感覺怎麼樣?」
    「阿彌,我沒事,這些傷不算什麼。」沈元憨厚的笑了笑,用他那隻包紮着柳木的手,吃力的舉起來:「你看,都接好了,以前打架,這樣的傷沒少受。」
    「你給老夫安份點!」
    白鬍子老頭氣得兩眼圓瞪,頷下的白鬍子翹起來。
    蘇大為忙沖沈元打了個眼色,轉向醫生拱手道:「我這位兄弟性子急,還沒請教如何稱呼?」
    「在下孫思邈……」
    「你是孫思邈!」
    蘇大為大吃一驚,忍不住上下打量對方。
    就算對歷史再無知,也知道孫思邈人稱藥王,乃是唐時最著名的醫聖。
    其書《肘後千金方》,千百年後仍澤被後人。
    藥王居然親自來給大白熊治病,這福份太大了。
    蘇大為正在驚疑,誰知老頭翻了記白眼道:「急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呢!我乃孫思邈再傳弟子,鄭愈。」
    這話說的,蘇大為差點噎住。
    什麼鬼再傳弟子,你說話能不大喘氣嗎,一次說完啊。
    「咳咳,鄭醫生,我這兄弟的傷嚴重嗎?」
    「按《足臂十一脈炙經》、《陰陽脈死候》、《帛畫導引圖》來看,他手上的傷在筋,足上的傷在骨,而足太陰膀胱經淤塞……」
    蘇大為整個人懵了。
    什麼《足臂》什麼《陰陽脈》,你能說人話嗎?
    這老頭也太愛賣弄了。
    「簡單來說,就是傷了脈絡,除了骨傷,還有別的一些併發症。」
    「比如?」
    「傷者可能會漏尿。」鄭愈摸着鬍鬚,一臉正色。
    「阿彌,阿彌,我……我不要漏……」
    躺在病床上的沈元聽了,臉頓時漲紅了。
    這個平時跟人打架,打得頭破血流都只會傻笑的傻大個子,被鄭愈的話給嚇到了。
    「放心,恰巧老夫擅長針炙之術,只要施針下去,保證針到病除。」
    鄭愈自負的道。
    「什麼針?」
    「哦,就是用長三寸三的銀針,從膀胱經紮下去。」
    「我……我不要扎膀胱!」
    沈元一臉驚恐,差點要跳起來。
    「大白熊,你冷靜。」
    好不容易才把沈元按住,蘇大為不顧老頭吹鬍子瞪眼,強行把他「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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