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兆吉最終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陷入民間輿論而被朝廷逮捕治罪。
豈止是路兆吉沒有想到。
連刑部尚書許浩也沒想到,而不得不說道:「自太祖以後,便再無民懲官吏之事發生,素來是官管民,何時會有民逼官也!可如今天下暴民陡增,偏偏就有百姓逼迫朝廷以律法治奸佞,官官難以再相維護,亦不知是大明江山社稷之福,還是大明江山社稷之禍!」
許浩對於這種民間輿論逼迫皇帝陛下和自己這些官員不得不對一些貪官酷吏,哪怕是已辭官的貪官酷吏做出懲處的現象,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看待。
但他知道,以後自己要想當好這刑部尚書就不但要避免在皇帝陛下面前出錯,還得避免被民間百姓抓住馬腳。
許浩不敢唐突馬虎,在逮捕路兆吉就立即開始審問和調查取證,在確定路兆吉曾經的確涉嫌賣官鬻爵後,就立即行文都察院,要求都察院對路兆吉立案並提起公訴。
這是正德皇帝重新明確好的一整套司法流程。
只有都察院才有立案和提起公訴的權力。
不過,刑部不敢違背民意包庇路兆吉,現在都察院也不敢包庇路兆吉,而且路兆吉當年賣官鬻爵的事本就應該是他們都察院查出來而不應該是多年後被百姓炒出來,因此這就顯得都察院很失職,皇帝朱厚照如果願意現在全換了都察院的御史都可以有理由。
所以,都察院也不敢再拖延,當即上奏疏朱厚照,奏請皇帝陛下准予刑部對路兆吉審判定罪。
這一切都是朱厚照在幕後操演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整治一下路兆吉這種在背後黑自己和皇后的文人,自然也不會拒絕,忙硃批准予刑部對路兆吉審判定罪。
於是。
路兆吉在辭官後沒到一年便因為涉嫌賣官鬻爵和收受巨額賄賂等罪被刑部押到公堂進行審判定罪。
都察院與大理寺也會參與審判。
還有東廠督察司,代表皇帝監督審判現場,但主要是看看這些文官會不會忠心辦事,實事求是。
除此之外,在朱厚照嚴令刑部公審需有百姓陪審團後,在審判現場,也會有若干自願的百姓組成陪審團加入進來。
但只有刑部的官員才有審問的資格,刑部尚書許浩才有判定什麼罪的資格。
不過,明顯在審判現場的人都是有機會幹預刑部尚書許浩的定罪尺度的。
路兆吉被押了進來,他家裏有錢,自然在打點後也不會在刑部大牢吃什麼虧,也不會有刑部大牢的獄卒為難他,所以,被剛押進來的他,倒也不算狼狽,倒也是風度翩翩,神態自若。
不過,在他剛走進來後沒多久,百姓陪審團席位上的士民就憤怒了起來,直接將爛菜葉丟了過去,打在路兆吉臉上:「貪官!貪官!」
唐伯虎也把自己手裏的一顆臭雞蛋丟了出去,啪嗒一聲打在了路兆吉臉上,使得路兆吉滿臉都是黃白之物,也把路兆吉臭的不行,只大罵道:「你們這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刑部尚書許浩實在看不下去,忙拍了一下驚堂木,但眼下都察院、大理寺和東廠的人在這,且也畢竟是一品高官,也有些涵養,也就沒有太逞官威,只說道:
「肅靜!諸位父老,這裏是刑部公堂,乃嚴肅之地,不可胡來,他路兆吉還沒被定罪,還有被尊重的權利,這是陛下在進行刑事改革時特別強調過的,希望你們不要違背聖意!」
百姓們還是對官員手裏的驚堂木有本能地畏懼,因而在許浩說話後不久就都安靜了下來,唐伯虎也示意自己組織起來的這幫百姓都不必再擾亂審判秩序。
這些百姓自然都是唐伯虎組織的,雖然大明皇帝朱厚照有意確立更公正的司法制度,而建立百姓陪審團,以保障皇權、官權、民權互相監督,但大明的百姓們明顯還沒有參與司法的意識,因而真正申請加入陪審團的百姓其實並沒有幾個,畢竟大家都忙着掙工分種土地,也沒幾個有精力像士紳一樣還參與進公共事業中。
所以,唐伯虎和一些對路兆吉這種賣官鬻爵行為真正深惡痛絕的憤青士子便乾脆自己用錢組織了一批百姓組成陪審團,準備行駛自己監督司法的權利。
路兆吉很氣憤,也很無奈,不由得在心裏感嘆,皇明王朝真的變了,變得暴民陡增,而朝廷卻不對這些暴民加以管制,卻甚至還要順從這些暴民的意思,來處置自己這樣的士紳。
左都御史杭淮看着這一幕是一言不發,心想素來士大夫以民意來勸諫君王,可如今陛下卻以民意來懲戒士大夫,不知聖人之言,到底是要利士大夫還是利庶民,儒家理學未曾言明此間之理,也難怪被當今離經叛道之士子痛批不配為治國之綱。
路兆吉這時候憤懣地看了唐伯虎等百姓代表一眼,這還是第一次以囚犯的身份被自己素來所忽視的庶民給鄙視羞辱甚至是責罵,而且也是因為這些庶民,使得自己居然被押到了這三法司會審的公堂上。
「老夫要洗澡,要換一件乾淨衣服!」
許浩給了路兆吉提示,讓路兆吉想起皇帝陛下朱厚照當初在對刑事問罪程序進行改革時,曾說過在未對犯人確定罪行之前,還不能把犯人當成犯人對待。
因而,路兆吉現在也有了底氣,對在堂的官員提出了要求。
唐伯虎等士民百姓見此很為不忿。
但許浩答應了路兆吉的要求,將讓路兆吉重新洗了一下澡,換了件乾淨的衣服,說到底,許浩等文官對路兆吉還是保持有同情心的,畢竟大家曾經都是文官。
待路兆吉重新上堂後,許浩便開始正式審問起路兆吉來。
審問的過程很簡單,無非就是把路兆吉的罪證一一例舉出來,而路兆吉倒也都供認不諱,畢竟各種實證都在,他路兆吉也不是一個不敢於承認的人。
但路兆吉不認為這些刑部的文官會把自己判得很重,畢竟天下哪有不貪的文官,如果嚴懲了自己,豈不也相當於他們這些文官將來也會遭到嚴懲。
猶如路兆吉所料,許浩宣判時,便以路兆吉已辭官且非在職官賣官鬻爵為由,只判處路兆吉流放廣西。
路兆吉聽後很是得意,廣西不算太偏僻,而且過個一年半載也能找機會回京。
但唐伯虎等士民自然是不滿意的,且早已料到文官會護着路兆吉的唐伯虎,直接大聲喊了起來:「不能這樣判!刑部大人判案不公,按照律典,貪污者,尤其是路兆吉這樣的巨貪當剝皮實草!」
「對,剝皮實草!這是太祖留下的問例,不可更改!」百姓們紛紛大喊了起來。
許浩見此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是刑部尚書自然不能像地方官府一樣將這些百姓打出去,他今日親自來審路兆吉已經算是一番表態,表態自己刑部很重視民意,但他沒想到這些百姓們還不滿意,還非要按照律法來處置路兆吉賣官鬻爵之事。
「什麼時候百姓也開始講究起大明律法來了!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許浩心裏暗自想道。
而其他文官看着百姓們群情激昂地要求對路兆吉剝皮實草,也一時陷入了錯愕之中,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東廠的馬永成只是偷偷笑了笑,心想素來是文官利用民意逼迫陛下與對付自己這些內臣,如今卻也沒有想到文官們自己也會被民意威脅了起來。
許浩也沒想到百姓們對自己對路兆吉的判處還不滿意,心想自己能為了你們這些暴民逮捕路兆吉已經是很為你們出頭了,你們這些暴民還想要怎麼樣。
雖然許浩心裏對百姓這種要求自己重新宣判的行為很反感,但他也不敢直接表態,只言道:「本官只是初判,到時候還會由大理寺審決,當今天子做出最後審決,諸位不必着急,這不代表最後的結果,先回去吧。」
許浩說後就宣佈退堂。
而百姓們明顯很不滿意,在被衙役驅趕出來後,就繼續吶喊了起來,要求朝廷按律處置路兆吉。
路兆吉一直保持着沉默,他現在還真的擔心朝廷順從民意把自己給剝皮實草,他真的很希望朝廷能按照刑部尚書許浩的判定結果定罪。
大理寺的文官倒也沒有想為難路兆吉,因而也通過了對許浩的判定結果。
但是,在大理寺正卿剛要把審決結果送進宮時,群情洶湧的百姓已經再次堵了大理寺正門。
朱厚照得知後下諭:「民意不可違!按律處置!」
「民意不可違,又是民意不可違,本官有一天居然也會如此討厭這天下民意了!」
大理寺正卿萬簡鑿不由得駁回了刑部尚書許浩的審判結果,並抱怨了一句。
「還能怎麼辦,民情難違,陛下都下了諭旨,重新定罪,判路兆吉剝皮實草,籍沒家產,家眷流放遼東!」
刑部尚書許浩也回了一句,當即命令刑部的官員重新擬定了判罪書,大理寺也不得不通過審決,然後皇帝也予以批准。
當路兆吉從刑部尚書許浩這裏知道自己要被剝皮實草後就直接大喊起來:「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將老夫剝皮實草!」
「民意難違啊!」許浩只說了這麼一句。
路兆吉頹然地坐了下來,苦笑道:「民意,何時民意竟變得比君王還要可怕了?不,不是民意可怕,是陛下可怕,是陛下在操縱民意,是陛下在對付我,為什麼陛下要這麼對付我,我做了什麼……」
路兆吉想着想着就恍然大悟起來,忙哭喊道:「陛下,臣錯了,臣錯了啊!臣有罪,臣不該詆毀您和皇后娘娘,嗚嗚!」
但路兆吉現在反悔已經來不及,朱厚照也聽不見,但他被押解上刑場執刑後,朱厚照收穫到的只是民心與一筆不小的抄家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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