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洲,這個江心的小島,在這個沒有月光的夜裏,黑得出奇。
除了天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星光外,幾乎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在白天陽光中爭相鬥艷的野花,以及野生泥蒿搖曳的身姿,現在也都已變得黯淡無光,傍晚還在小島上空飛翔的鳥兒,也看不見了蹤影。
汪洋浩渺的江面,空曠而廣闊,所有的一切沉浸在酣夢中,靜悄悄地孕育着一個不安寧的黎明。唯有香爐洲畔,孤獨的一隻小船上還亮着一盞漁燈,仍然在摸索着前進,陪伴着這安靜的夜。
這艘小船上,卻有兩個人。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戴一頂烏綾巾,穿一領蔥白蜀錦衣;另外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着青紗衫子。
這兩人卻也不像是漁人的模樣。
在這個時刻,這兩人也正準備找個地方泊船,慢慢地將船往香爐洲行來。卻只覺得一陣風浪襲來,一個重物撞擊在船身上,那兩個年輕人也並不在意,卻又是一個重擊,將船身都撞得左右晃動起來,就好象有十來人在水下同時用立推撞一樣。
那青年說道:「今夜怪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水下打船。」
那少年道:「師父,莫非船下有鬼?」
那青年笑道:「你心裏才有鬼。」
少年又問道:「師父,你說這個世界到底有鬼嗎?」
青年笑道:「我說佛與鬼,都在你的心裏。」
那少年「哦」了一聲,似乎無法理解這話。
青年道:「以佛心看人,處處都是佛;以鬼眼觀人,人人皆為鬼。」
二人正在說話,只見又是一陣風來,船底又是「砰」的一聲巨響。
那青年道:「陸鄧梁,你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那叫做陸鄧梁的少年果然打開蓬窗,定睛看時,只見水面上浮着一個死人。
陸鄧梁大驚,道:「師父,原來是個死人,在撞我們的船。」
那青年也探出頭來看,果然見一個人臉面朝下,浮在水上,被夜風吹的搖晃不定。
青年道:「咱們去把他撈上船來看看。」
陸鄧梁道:「師父,一具死屍,撈他做什麼?」
青年道:「你既然認我做師父,我且教導你,人生在世,當存善心。你我行醫的人,應該懷着救人利物的良心,怎能如此冷漠?常言道,交善人者道德成,存善心者家中寧,為善事者子孫興。」
陸鄧梁道:「咱們管這閒事,如果被人看見,反倒誣賴是我們殺人,怎麼辦?」
青年道:「佛菩薩住世救一切眾生,以自己的身體來餵鷹飼虎,如此不計得失。我們又怎麼能以擔憂別人的懷疑,因小失大,而不救人?」
陸鄧梁道:「那佛菩薩怎麼就這麼不計輕重,竟然犧牲自己,來餵畜牲?」
青年道:「這是佛菩薩慈悲心勝,一念既發,不暇恤其它。」
陸鄧梁道:「那做善事,有什麼好處嗎?」
青年道:「人之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
陸鄧梁若有所思,又問道:「那怎麼去做善事?」
青年道:「人之行善,便是見人倒從東邊去,則為他東邊扶起,見人倒從西邊去,則為他西邊扶起;見他在中間立,則為他推一推。咱們先撈上這個人來,如果還有救,勝造七級浮屠。」
陸鄧梁聽了,脫了衣服,光着膀子,「撲通」一聲跳下水去。
這人水性極好,從水下鑽上來,將江中那人托起。
船上的青年見了,一手舉火,另一隻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襟,提上船來。
那青年立刻就看到了這屍體背上的刀。
這屍體不是別人,正是杜沉非。
那青年探了探杜沉非的脈搏,道:「還好!應該還有救,身體也還是軟的。」又對陸鄧梁道:「你快取我的藥箱,再取一張小板凳。」
陸鄧梁立刻進了船艙,取來了一個箱子和一個小板凳。
青年將杜沉非的身體托起,叫陸鄧梁將板凳墊在獨腹下面,使腰部高聳。
青年一面叫陸鄧梁將杜沉非的嘴巴翹開,以便杜沉非腹中的水流出,一面將船劃到香爐洲靠岸的地方。
陸鄧梁道:「師父,翹開他嘴巴有什麼用處?」
青年道:「因為這人從水中打撈上來,腹中被水灌滿,氣窒將死,所以必須設法先將水吐出,再使血液流行,氣息舒展,才有生望。」
陸鄧梁點了點頭。
那青年問陸鄧梁道:「船上還有鴨子嗎?」
陸鄧梁道:「前天殺了一隻吃了,現在還有兩隻在船上。」
青年道:「快取一隻來,順便取一柄刀。。」
陸鄧梁立刻進了船艙,一手提刀,一手提着那鴨子的翅膀走了出來。
那青年將杜沉非背上的刀拔了出來,接過刀和鴨子,一刀割斷那鴨子的脖子,叫陸鄧梁扒開傷口,將鴨血都滴在那傷口上。
又用輕香油磨化了解毒丸,敷在那傷口上,再取出一個切開的老南瓜,將瓜瓤搗爛,也塗在傷口上。
又取一塊布來裹了。
陸鄧梁十分吃驚,問道:「師父,將鴨血滴在傷口上有什麼用?」
青年笑道:「鴨血能將他體內大部分的毒包裹起來,不至於再擴散。只是不能將毒液排出。」
陸鄧梁道:「那要怎麼才能排出他體內的毒?」
青年道:「這就得去找我姑姑,他才有這個能耐將他體內的毒消除。」
陸鄧梁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嗎?」
青年笑道:「不用急,明天天亮再去不遲。你將他翻轉過來,撫摩他的胸腹部位,使血液流暢。」
陸鄧梁果然將杜沉非翻轉過來,在杜沉非的腹部按壓,又提着他的手臂,反覆屈伸。
只聽一聲輕咳,那杜沉非身子一動,又吐出許多水來。
青年歡喜道:「好了!」又將火舉近來看,那青年見了這張臉,「啊」地大叫了一聲,一屁股跌坐在船板上。
這一下,把那陸鄧梁也唬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青年驚訝地說道:「怎麼會是他?」
陸鄧梁也很奇怪,問道:「師父,怎麼啦?難道你認識他嗎?」
那青年道:「不但認識,而且還關係不一般。曾經在阿迷山下,他們一行三人中,有兩個人漂在河中,是我救了那兩人,就這樣相識。如今這一個又漂在河中,又被我碰上。真是奇哉怪也,怪也奇哉。」
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孫賣魚,自從與杜沉非、段寒炎、牛犢先結為兄弟,杜沉非推薦他往尖峰寨入伙,他並沒有去,而是有個朋友請他去巴陵給人治病,事後便去了洞庭湖屏峰障尋他姑母學習醫術去了,直到今天,才往南來,準備去尋尖峰寨投奔,又在路上收了個孤兒做徒弟,叫做陸鄧梁。
陸鄧梁十分驚訝,問道:「師父,那這人到底是什麼人?」
孫賣魚道:「這人與我結為兄弟,是我的大哥。」
陸鄧梁道:「師父剛剛說什麼奇哉怪也,怪也奇哉?」
孫賣魚道:「是這樣的。我這個大哥,曾經與另外兩個人,一個叫做段寒炎,一個叫做牛犢先,他們三人在去廣州的路上,與阿迷山冥門大戰一場,另外兩人中了冥門的劇毒,也漂浮在江中,被我救了。我們四人結為兄弟。如今我這大哥也中了毒,仍然還是漂在河中,還是被我碰上。我只是覺得太巧了。」
陸鄧梁道:「果然很巧。」又道:「師父,那我們還是明天再走嗎?」
孫賣魚道:「明天再去不妨。你先餵些解毒丸給他服下。」
孫賣魚與陸鄧梁便將杜沉非抬進艙來,平躺在窄床上,餵了藥。
二人也各自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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