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個果身女子匍匐在地,手腳皆無,仿佛肉繭一般,乍一看,那視覺衝擊力簡直是恐怖而震撼的。
意志力稍微薄弱一些的人,說不定當場就會崩潰了去。
這事兒,着實是有一些太殘忍了。
而且這些女子,看上去年歲都不大,處於人生最美好的年華,此時此刻,卻成為了那猙獰異常的金絲楠木棺材的背景板。
嗚、嗚、嗚……
有風吹來,悽厲的嗚咽聲讓每一個但凡是心存良知的人,都為之動容,感覺心仿佛在撕裂。
而在這個時候,七八個身披巨大袍子、帶着猙獰面具的薩滿,從黑暗中跑了出來。
緊接着,有數十支火把伸出,將場間照得一片通透,宛如白晝一般。
那些薩滿戴着宛如鹿角一般的神帽,有五叉、七叉和九叉的,而居中一個獨眼木面具的傢伙,甚至戴着十五叉——神帽有着嚴格的等級制度,鹿角叉兒越多,等級越高,而最高的,便是十五叉,一般能夠佩戴這種高級薩滿帽的,都是教派中最頂尖的神職人員。
除了薩滿帽,他們還穿着用龜、四足蛇、蛙、蛇等獸皮縫製而成巨大袍子和裙子,上面零零碎碎,掛着各種東西。
而這些,也是有着嚴格的等級。
譬如那個帶着十五叉的大薩滿,他的神袍上,就有布帶二十四條、皮帶四條、鈴鐺九個、小銅鏡五面、龜三個、蛇三條、四足蛇三條、靈珠三串、求子袋九個,而後擺只有鈴鐺四個,一旦舞動起來,渾身鈴鐺亂響,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律動。
配合這種律動的,是在寬敞的大場子四周,有十八個人的班子。
這些人有的捧着蛤蟆神鼓,有的拿着水獺皮包裹的鼓槌,有的捉腰鈴,還有骨質的號角、三弦琴、牛角、鹿哨、龍笛、貝、滿族琵琶、渤海琴、莫庫尼哈利馬刀、拍板、腰鈴、八角鼓等等,各自演奏。
各種聲音,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種古怪的交匯,化作古怪而神秘的現場氣氛來。
而身處於場中的那八名薩滿,除了戴着十五叉神帽的大薩滿之外,其餘人的手中,則拿着神杖、神刀、骨卜,在那些蠶蟲一般的少女身邊不斷跳躍着,狀若瘋狂,模樣十分亢奮。
在金絲楠木巨棺的正對面,擺放着一座高台,台上擺着香案,上面煙霧繚繞,後面站着一個手持青銅筷卜的消瘦老人。
那個男人,卻正是剛才小木匠、王白山等人討論的度公。
他抓着一根稍長的青銅筷卜,定於桌上,冷冷打量着場中一切。
他的雙目之中,卻是一片混沌,仿佛能夠吸收一切的光芒,使得他整個人的周身都變得模糊不已,光線都為之折射,難以打量清晰。
而在高台之下,站在三十多人,一大半的人都穿着黑色長袍,低着頭,將身子常在陰影中,但也有幾人顯得十分激動,認認真真地打量着場中一切,顯得很感興趣的樣子。
這些人里有幾個長相很特殊的傢伙,兩個穿着有帽子的長袍,袍子幾乎拖在地上去,而一個人則穿着洋派黑西服,皆是鼻子高聳,眉眼深凹的外國人。
旁邊還有一個洋娘們兒,牛高馬大的,比旁邊一大幫的黑袍人要高出那麼一截去。
這些人關切地望着場中,而小木匠則關切地望向了那邊去。
因為他瞧見了兩個找尋了許久的人。
一個張啟明,一個吳半仙。
這兩個都有份謀害他師父的傢伙,此時此刻,居然都出現在了這兒,一臉興奮地打量着場中一切,而在吳半仙旁邊,有一個長相醜陋而猥瑣的道人。
那傢伙三角眼、鷹鈎鼻,臉還有些畸形,冷冷打量着高台之上的度公,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道人的旁邊,有一個身材高大、相貌陰鷙的中年男子,此人氣度不凡,身邊也簇擁着幾人,看上去並不像是復國社的。
小木匠心裏估計着,那男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變態恐怖的董王冠。
不過還沒有等他將場中瞧個明白,卻聽到「嘶」的一聲,有鮮血沖天而起,最後落到了那金絲楠木材質的巨棺之上去。
小木匠轉過頭來,瞧見那些全副武裝的薩滿,開始用手中的法器殺人了。
他們將手中的神杖、神刀或者骨卜,將地上那些肉蛆一般的果女給斬斷,將鮮血流出來,瞧見這個,原本滿臉陰雲的王白山頓時就忍不住了,低聲罵道:「臥槽……」
他說這話,就要跳下場中,與那些薩滿拼命了,而就在這時,李夢生攔住了他,低聲喝道:「仔細看,那是什麼?」
王白山雙目通紅,仿佛要噴火一般,冷笑着說道:「怎麼,你要攔我?」
李夢生的雙眸此刻呈現出了一片金黃色來,眸子凝聚之後,又散開,化作滿天星光,隨後流出了兩滴眼淚來。
他將這眼淚抹在了王白山和李夢生的眼皮上,小木匠只覺得冰冰涼涼,隨後一股熱流在眼睛上流過。
他睜開眼睛來,瞧往場中,發現那些悽慘無比的女子,居然都是一些皮囊而已。
一切都不過是幻覺。
瞧見這個,他原本處於極度悲慟的心情仿佛好受了一些,然而李夢生卻低聲說道:「看清楚了沒?這些都不過是人皮而已,這些女子想必是有着極陰的生辰,才被那幫禽獸盯上,而想要找齊這些人,必然是不可能只在一處,十分麻煩——事實上,她們其實早就已經死去了。」
王白山顯然也是瞧清楚了,但還是忍不住罵道:「媽的……」
小木匠聽了,心中一陣狂跳。
他剛才打量的時候,以為只不過是假的,而李夢生這般一說,他立刻明白了,每一具皮囊的背後,倒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這幫人,為什麼會這麼的殘忍啊……
小木匠心裏很難受,而即便是一直表現得極為豁達和開朗的狗哥王白山,也恨得直咬牙。
他冷冷說道:「你看看,這些屍囊上面附着的怨氣有多麼濃密,我真的不知道,她們在死之前,到底受到了多少的折磨……」
他是個樂天派,心中卻是一片赤誠,而始終保持着冷靜的李夢生則說道:「別說這些沒用的,對這些畜生最好的報復,就是讓他們所有的計劃落空……」
說罷,他對小木匠說道:「幫我們藏住身形,至少保持一段時間。」
小木匠點頭,趕忙持咒,而王白山則問道:「你有什麼計劃?」
李夢生搖頭,說不知道。
王白山忍不住譏諷道:「我看你什麼時候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還以為你有什麼萬無一失的好計劃呢?」
李夢生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回過了頭去。
王白山以為對方不會理自己,沒想到李夢生眯眼瞧着不遠處的金絲楠木巨棺,卻是緩聲說道:「當下之時,說什麼都是大話,只有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不過,倘若是不惜性命的話,我們還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不惜性命?
這位來自茅山的道士談及生死的時候,顯得十分淡然,而這淡然的背後,卻是滿腔的怒火、壯志豪情,以及他那濃烈的、悲天憫人的道心。
盛世佛門香火旺,道士修行深山藏;亂世菩薩不開眼,老君背劍救滄桑。
很顯然,他打算拼盡性命,也要實現自己當初的格言。
王白山瞧見他的表態,找茬的心思沒了,不過嘴上卻不認輸:「誰還不是亡命徒,哼,想當年老子……」
他在這兒低聲扯淡,而場中的薩滿已經將所有包含着血液與怨氣的皮囊全部戳破,鮮血流淌一地,黑色的霧氣浮空而現,宛如蜂群一般,在鐵鏈拉扯的懸空木棺上不斷徘徊飛舞着。
冥冥之中,卻有一股力量,將滿地的血泊給吸了起來,在離地三尺的地方,化作無數股鮮血,最終凝固到了那些鐵索上,然後一滴一滴地注入到了巨大的木棺之中。
在越發高亢激昂的回聲中,那七名薩滿在十五叉大薩滿的帶領下,已然變得瘋狂起來,不斷抖動着身子。
他們臉上的木面具已然裂開,露出了一張張猙獰可怖、青筋與血絲密佈的臉來。
每一張臉,都仿佛惡鬼一般。
一陣複雜而古怪的咒語,從遠處那幾個洋人的口中頌出,頭頂上烏雲密佈,遮住了月光。
陣陣陰風,從不可知之處冒出來,將現場中的火把吹滅了大半,使得場間氣氛,越發地詭異恐怖起來。
不但會場中間,就連站在旁邊的那些人,臉色都瘋狂而激動。
就在這時,卻聽到高台之上的度公將手中的青銅筷卜一扔,口中高喝道:「良辰吉日已到,有請真龍升天……」
話音剛落,卻有人破空而來,在半空中踏步,最終落到了那刻着九龍拉棺浮雕的金絲楠木巨棺之上。
那人,卻正是前清復國社的重要人物。
三爺。
李夢生、王白山和小木匠,沒有一人知曉這個傢伙到底是叫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姓。
他姓愛新覺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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