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一醒轉,外面立刻有人察覺到了,當下也停住了話語,說道:「裏面什麼動靜,那小子醒了?」
吳半仙卻笑着說道:「不會,我給他點了獨門配置的迷香,不到第二天早上,他是醒不來的——我跟你講,他就是跟在魯大身邊跑腿打雜的一小跟班兒,逑本事沒有,就會個木工手藝活,魯大跟我講這小子命薄,受不得旁門左道的邪性,我特意問了他八字,的確如此。總之你放心吧……「
外面那人這才停下,隨後冷冷說道:「我這師兄向來狡詐,當年那老不死的臨死之前,明明將魯班全書都交給了他,他卻騙了我們幾個,說完全不知,我也是信了他的邪,居然相信了,要不是我後來碰到了鬼面袍哥會的秦殘花,從我師兄做的事情裏面,推斷出了他懂得魯班上冊,又在此佈局,最終確定此事,說不定就要給那狗日的蒙了一輩子呢。」
他顯然是對小木匠的師父魯大非常痛恨,說話的語氣,都有點兒咬牙切齒。
說完這些,他恨意難消,說道:「我這師兄詭計多端,那日我伏擊他的時候,他應該就知曉了大概,一受傷立刻遁走,最後借河逃生,麻溜得很,這幾日我四處找尋,都沒有任何發現,本指望他能夠心系徒弟,會回來接走他,沒想到他對這小子完全不在乎,既然如此,我不如將他殺了去,好歹也能夠泄了心頭憤恨……」
聽他這般說着,吳半仙趕緊攔住他,說道:「啟明老弟,你都說了,魯大對這孩子,沒有半分感情,殺了他,又有什麼用呢?不如留給我。」
那人聽了,有些疑惑,說你要他幹嘛?
吳半仙說道:「你都說了,你師兄平生就兩樣本事,一來是那厭勝之術,二來則是魯班斧——魯班斧是木工匠人做事的活計,正所謂『鬼斧神工』,便是如此。這小子沒學到魯班書裏面的東西,但那魯班斧,也就是木工活計,着實一流,他此刻尚年幼,就已經有了匠人大師的風采,再過幾年,心性積累,更是不凡,倘若殺了,着實是可惜得很。」
那人說這等孽種,留下來,我總感覺不太安全啊。
吳半仙笑了,說道:「你莫急,你應該是知曉的,我娘舅跟開縣唐門有些關係,順帶着我也學了些藥理毒經,回頭的時候,我把這小子的嗓子毒啞了,再想辦法弄斷他一根腳筋,這小子就困在我的手裏了。到時候我再想些辦法籠絡,他下半輩子,可不就乖乖落在我的手裏,為我所用了麼?」
那人聽到,忍不住地大笑起來:「哎呀呀,都說『最毒婦人心』,吳老么,你這心思,可比婦人毒過百倍啊。」
吳半仙趕忙攔住了他,噓了一聲,隨後說道:「說起來,我這也是救了他一命不是?佛經里可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小子日後倘若是知曉了,也會感激我的。」
那人「桀桀」笑着,隨後說道:「我收到消息,乾州河下游的鐵寨坡,這兩天來了生人,我先去看看,我那笨徒弟虎逼就留這兒了,他在鎮西老錢家,有若是需要人手,又或者有什麼消息,儘管去找他就是了。」
吳半仙有些擔憂:「你那彪呼呼的徒弟殺多了人,一身彪悍氣,太兇了,我可不敢支使他做事。」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山鄉野人嘛,難免脾氣不太好,不過我交代他了,讓他在此期間,一切都聽你的,那兔崽子對我最是信服,不敢抗命的,你放心。」
吳半仙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那行,你家那徒弟拿來辦事,的確可以。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隨後外面那人離開,而沒過一會兒,小木匠的房門被敲響,緊接着他聽到吳半仙在門口低聲呼喚他:「小兄弟,甘小兄弟……」
小木匠甘十三聽到,卻不敢答話,裝作睡着。
吳半仙喊了一會兒,聽到裏面沒有動靜,終於放心,回房睡去。
深夜,小木匠睜開了眼睛來。
原來如此。
院子裏的人對話不多,但卻給小木匠提供了太多的線索。
原來殺人的,並不是他師父,而是他師父曾經的師弟,也就是他的師叔。
原來劉家新宅出事,竟然是有人在佈局。
而佈局的對象,並非是劉家,而是他師父魯大。
那只是一場考驗。
而小木匠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自己師父這輩子都如此小心謹慎,甚至都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對自己的喜愛和善意。
原來是為了《魯班經》。
他終於明白了師父的苦心,也瞧見了師父一直堅持的謹慎,最終救了他的性命。
事實上,小木匠不光學會了魯班斧,也學過魯班經的下冊。
魯班經的上下兩冊,講述的是「厭勝之法」,厭(ya)勝,又作壓勝,意即厭而勝之,他是舊時中國民間的一種避邪祈吉習俗,系用法術詛咒或祈禱以達到制勝所厭惡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它最早出於《後漢書·清河孝王慶傳》的記載「因巫言欲作蠱道祝詛,以菟為厭勝之術」,在民間一直流傳,魯班經裏面記載的,叫做「木工厭勝」,屬厭勝巫術的一種,源於古代巫術,元代以後傳說愈盛,反映了手工業者故神其說,藉此以求得社會重視及較好待遇的心理。
魯班書上冊為詛咒、壓制和法術制人的手段,乃「厭」,下冊破解,記載了應對的良法和祝福,乃「勝」。
這魯班書裏面記載的法術着實惡毒,有違天理,故而魯班教中,有一個說法,叫做缺一門,不是無後,就是殘疾,又或者親人遭殃,所以魯大隻傳甘十三下冊之法。
勝法能夠積福,故而小木匠才能夠學的。
至於為什麼他吸入迷香而不昏睡過去,則是因為自小身體不太好,魯大一直給甘十三煎熬藥材,身體裏產生了抗性,所以才會如此。
魯大對待甘十三,如同兒子,盡心盡力,並非外人看起來那般冰冷無情。
這正是如此,才讓小木匠知曉了這裏面的陰謀所在。
然而就算是知曉這裏面的謀算,小木匠終究還是沒辦法強行破局,甚至都不敢表明自己知曉此事。
他雖然兒時曾經跟隨著名的苗族刀客熊草學過刀法,但強身健體的套路,和與人實戰的手段,絕對不可能拿出來相提並論,他這些年來,除了跟那些中邪的人有過交手之外,從沒有經歷過一次正常的拼鬥,真要讓他與人捉對廝殺,着實難以想像最終的結果。
更何況對方的手段如此兇殘,殺人不眨眼,就連他師父都扛不住,落荒而逃,讓他站出來,又能如何?
還不是一樣的下場?
既然正面對抗不得,那又該怎麼辦呢?
小木匠的腦海里,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人,卻是那個臉上有刀疤,顯得很兇的男人。
縣裏的警長林一民。
這個人據說是個厲害角色,而且手裏有權有槍,他倘若是能夠幫着出頭,說不定能夠將他庇護下來。
只不過……
小木匠跟着師父走南闖北,對於「人心險惡」這事兒的了解,遠遠超出同齡人,自然不會認為官家就代表着「正義」,也知曉靠着民團吃飯的林一民並非是什麼省油的燈,他若是能主持公道還好,倘若是跟着吳半仙以及那啟明師叔沆瀣一氣,勾結在一起的話,他到時候「死」字都不知道怎麼寫。
而且這裏面,那劉家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小木匠想得腦瓜兒疼,但又知曉吳半仙對他有了懷疑,方才在剛才的時候輕聲呼喚他,所以只有按捺住慌亂的情緒,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次日醒來,小木匠起床梳洗,吳半仙打着呵欠起來,瞧見了他,若無其事地與他打招呼。
小木匠畢恭畢敬,不敢怠慢,而吳半仙洗了一把臉之後,對他笑呵呵地說道:「這幾日沒有葷腥,想必你的嘴巴也淡了些——畢竟你在劉家做工的時候,隔天兒還能見到些葷腥,我今天要去縣城,民團新來的老總請我吃飯呢,不過沒辦法帶你去。但你也別急,我吩咐黑牛了,讓他給你燉了一隻雞,你且嘗一嘗,他別的手藝一般,燉雞的功夫還是很厲害的……」
小木匠一臉感動:「先生,你對我真的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啦。」
吳半仙一臉正氣,說這件事情,講起來也是因我而起,倘若不是我把你師徒叫過來,又如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你也別着急,我上次不是跟你說麼,縣裏有些人家,特別喜歡你做的家具,等你過幾日養了精神,我給你接些活兒來,你且在我這兒做着,何時你師父回來了,你何時再走,如何?
小木匠點頭,說多謝先生,我一定好好干。
吳半仙離開,而那啞巴則開始滿院子捉起了雞來,小木匠沒有離開,而是摸出了那將近完工的木雕,拿出刻刀來,一點一點地修着,心中憂愁不已。
就在此時,突然間竹牆外面有人喊道:「小木匠,我說四處找你找不到,原來你在這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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