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來福客棧的人與小獅子護送着納蘭小山的遺體離開了,而小木匠送出十里之後,便沒有繼續跟隨。
這是納蘭小山的遺囑,不讓小木匠參與後面的事情。
納蘭小山是世間奇男子,又出身草莽,本來就不會在意太多的繁文縟節,不過這只是理由之一,另外一個,則是因為他知曉小木匠此刻得繼續找一個地方閉關修行,將老堡主給他的傳承消化了去。
小木匠心中也知曉這些,所以心中越發難過。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宛如隨時爆發的活火山了,但他整晚都在守着外公的遺體,並不去想太多的修行之事。
他硬生生地憑着自己的意志,頂住了那火麒麟珠子的活性,將其強行壓制了下來。
這件事情,對他而言,也是一種修行。
意志的磨鍊,有時比普通的修行要來得更加有意義。
而當他騎上馬,快馬加鞭地在荒涼大地上飛馳時,那力量已經憋不住了,如同小老鼠一般,在他周身亂竄着。
騰騰熱氣從他身體裏冒出來,整個人就仿佛一口大蒸鍋。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木匠找到了一個破舊的洞窟,他將身下那匹不斷哀鳴的馬給解開,將其放走,隨後直接走進了那不知名的破窯洞裏面去。
他這一待,便是兩個月。
就在小木匠進入那不知名洞窟的半個時辰前,在某一處大宅之下的地牢中,沈老總的手下也剛剛從伊藤繪鳥的嘴裏掏出了乾貨,隨後交到了鷹鈎鼻手中。
鷹鈎鼻得到之後,趕忙一路小跑,來到了院子裏,瞧見那個男人正負手望天。
東方既白,天色微暗,除此之外,什麼也瞧不見。
但他卻瞧得那麼認真,仿佛那兒有着自己的未來一般。
鷹鈎鼻上前拱手,說:「老總,招了,那七卷書吐出來了,其中就包括您點名的那本無字天書,另外根據那傢伙交代,上面好有幾處西夏秘寶的藏寶地,消息已經通過電報傳回他們國內去了,日本國估計已經開始準備人手了,我們得抓點緊,要不然咱們可能就要撲個空……」
他說了一堆,瞧見沈老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愣了一下,轉過來,瞧見他的臉上,卻是滑落了兩行淚。
鷹鈎鼻大驚,問:「老總,這是怎麼了?」
沈老總這時仿佛才回過神來,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淚水之後,對鷹鈎鼻說道:「沒什麼,只是為納蘭小山此人的死,感慨一下而已……老蘇,你剛才都說了什麼?」
鷹鈎鼻沒有為沈老總此刻表現出來的「軟弱」而不屑,反而肅然起敬,說道:「納蘭前輩的確是一代傳奇,今日落幕,實在讓人傷懷。」
他將剛才匯報之事又說了一遍。
沈老總點頭,從他手中挑過了那本「無字天書」來,翻看了絲帛後,他收入懷中,然後對鷹鈎鼻說道:「探寶之事,回頭我讓王新疆負責,你和其他人配合就是了……」
鷹鈎鼻有些着急,激動地說道:「老總,那可關係到咱們的起事之本啊,你若不能親自坐鎮,只怕……」
沈老總笑了,說道:「我知道你對王新疆有點兒不太服氣,但他的確有獨當一面之才,到時候我還會派龍象黃金鼠來助陣,基本上是萬無一失的,就算有日本人摻和也不怕。而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鷹鈎鼻有些猶豫,說更重要的事情?
沈老總饒有興致地看着東方,毫不避諱地說道:「對,我接下來可能要去一趟顎北,我聽說那兒,有一個挺有意思的人,哈哈哈……」
他那還有淚痕的臉上,此刻卻又浮現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來,緩聲說道:「老蘇啊,一代傳奇納蘭小山的死,也標誌着一個時代的結束,而接下來的這個一百年,將是另外一群人的時代了。咱們若是想要厄德勒能夠身列其中,就得招攬更多優秀的人才啊……」
鷹鈎鼻雖然不是很懂,但還是畢恭畢敬地拱手,回答:「是!」
一個星期之後,距敦煌兩千多里之外的甘家堡後山,大風一起,紙錢飄飛,一口棺木被十六個精壯漢子用木頭槓子抬着,緩緩放入了墳冢之中。
緊接着是一系列的儀式,隨後黃土灑落坑中,不斷填滿,最後有人將墳給壘起來……
整個過程,除了幾個會吹嗩吶的族人全程都在之外,並沒有請別的曲藝班子來熱鬧。
如果是以前,甘家堡絕對會不遠萬里地去請一個會吹「百年朝鳳」的戲班子來治喪的,但現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從簡,就連集中於此處墳山的,都只是堡內本家,其他的分支都沒有通知到。
之所以如此,都是因為棺材裏面的那一位,死得不光彩,如果消息傳出去的話,很可能會影響到甘家堡在西北的聲譽。
所以為了此事考慮,一切都需要低調處理。
低調的葬禮之後,人員退散了去,最後只留下了甘家堡的堡主甘青華,以及他大姐甘紫薇。
兩人並肩站在了新修好的墳冢前,看着碑文上刻着的孝子賢孫之名,甘紫薇長嘆了一口氣,說他到底還是沒有來。
甘堡主平靜地說道:「沒來就沒來吧,反正他也不把自己當做甘家堡的人。」
甘紫薇問道:「那你還把他的名字刻上去?」
甘堡主面無表情地說道:「不管他有沒有把我們當做是親人,至少我們的態度擺在這裏,甘家堡也永遠是他的家,有一天倘若他想要回來,爭這堡主的位置,他也是有資格的……」
甘紫薇看了自己的小弟一眼,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哎,那個姓顧的小姑娘若是還在,多好啊。」
她從沿着山路往下走去,半路遇到大兄墳邊新修的那個墳冢,她停了一下,便又離去。
而甘堡主一直等所有人都離開了,還在父親的墳頭待了許久,許久。
一直到太陽落山,他方才轉過身來,對着身邊的空氣說道:「文明在幹嘛?」
他不遠處的空地上,憑空浮現出了一個透明的身影來,一點一點凝結,化作了一個黑影,然後拱手說道:「整日酗酒、罵人、摔東西,今天下午,還把大夫人房裏的丫鬟給……」
甘堡主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動,冷冷罵道:「混賬東西,當真是一點出息都沒有。」
那黑影嘆息道:「也不怪大少爺自暴自棄,那幫人實在是太狠了,割斷他腳筋的時候,還用了高溫之力,完全沒有辦法重新接起來,這是成心讓他這輩子都站不起來……」
甘堡主的臉色越發黑了,沉默許久之後,說道:「我知道了。」
黑影問:「堡主要去哪兒?」
甘堡主說道:「去五夫人房裏……」
三個時辰之後,西川北境,岷山,一處山中大墓的出口。
長草覆蓋,泥土翻新。
轟……
恐怖的轟塌聲從山腹之中傳遞而來,從墓中死裏逃生跑出來的十餘人灰頭土臉,所有人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貪婪地呼吸着那帶着露珠的清冽空氣,感慨着生命的可貴。
這裏面大部分人來自於洛陽老鼠會,還有幾人,則是臨時招攬來的嚮導或者江湖客。
過了好一會兒,有人喊道:「老大,老大,你沒事吧?」
一個獨眼老頭從地上爬了起來,搖頭,說沒事,老子金玉鼠有十條命,如何會出事?杆子,叫眾人都起來,讓他們把東西都交出來,集中處理。
他一發話,老鼠會的一幫土夫子立刻張羅開來,特別是對那幾個外人,更是無比防範。
有個滿臉兇險的土夫子走到了一個頭上包着藍色土布,個兒挺高的漢子跟前來,瞧見這傢伙直愣愣地站着,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便捅了捅他的肚子,喊道:「嘿,小苗子,東西都交出來……」
那漢子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而就在這時,卻有人撒腿往遠處跑去,另外兩人也開始跑了。
獨眼老頭瞧見,頓時就怒了,大聲喝道:「你爺爺的,外人果然不可信,全部都給我殺了,一個不留……」
那滿臉兇險的土夫子聽到,十分熟練地摸出腰間匕首,就衝着那漢子後心捅去。
然而眼看着就要扎中,他的手腕卻給一鐵箍般的手掌鉗住。
他抬起頭來,瞧見那個男人平靜地對他說道:「我不叫小苗子……」
土夫子吃痛,結結巴巴地問道:「那、那叫你什麼?」
他一邊應付,一邊給旁人使眼色,而那漢子思索了一會兒,方才給出答案來:「十六、十七、十八……我想起來了,你可以叫我……嗯?你們想殺我?」
那漢子看着周圍緩慢摸上來的眾人,臉上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來。
……
又過了一個時辰,來了兩個青城山的和尚,一老一小,走到這這一片地上來,那小和尚走近一些,直接吐了,大聲喊道:「師父,師父,好多蟲子啊,嗚嗚……」
老和尚走上前來,瞧了一眼,呵斥道:「酒陵,禁聲,這是蠱,小心點……」
十天後,顎北黃袍山。
此地山青水清,竹樹成蔭,風景秀麗。
山中一草廬中,有個圓臉後生給二十多人講完了課之後,走出了草堂,來到崖邊,朝着遠處眺望。
一個少年走上前來,嘻嘻笑道:「屈老師,你是在想媳婦麼?」
那圓臉後生瞪了他一眼,隨後臉上卻露出了幾分笑容來。
他說道:「不是,是我的一個小兄弟……仔細想來,我已經有許久沒有見他了,不知道,他過得還好麼?」
少年問:「他叫啥啊?」
圓臉後生說道:「他姓甘,單名一個墨字。」
少年「哇」的一聲,說道:「很不錯的名字呢……」
圓臉後生笑着說道:「對,名字的確不錯,人卻更有意思,不過……少跟我套近乎,大六壬的後三十篇詳解你背完了麼?來,現在就給我背,我來聽,背錯一個字,回去給我抄寫二十遍……」
少年聽到,「哇」的一聲,直接哭了出來。
而就在兩人對話的時候,離他們萬里之外的敦煌某個破爛洞窟中,燃起了熊熊大火,連日來的急劇高溫,甚至將那土窯,都給烤炙出了一層釉面……
說到釉面,不得不提到吉安蜀水河畔,一個曾經長發飄飄的男子,望着水中倒影,然後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嗚嗚……
泱泱中華,混亂之世,無數的人在奔波忙碌,無數人在苟且偷生,也有無數英雄,在潛伏爪牙,苦苦忍受……
民國啊,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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