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大亮,在林家大宅外面,停靠了幾架略顯着陳舊的馬車。
一行人各自坐着馬車,緩緩前行。
眾人一路上都是沉默着,默默溫習經義,卻並不如何緊張。
童子試本身只是考校士子對於經義的熟稔程度,並不算難。
他們都是自六歲啟蒙開始,就在學習各種經義,到現在十五歲,已經九年。
九年時間,都是在家學之中度過的,各自學習進度如何,都是心裏有數。
區區童子試,不算什麼。
也只有那些讀不起書的寒門士子,才會在這一關有些困難。
畢竟讀書也是需要花費的,尤其是一讀就是九年。
童子試參考有年齒要求,必須在十五歲至二十五歲之間。
由縣中組織考試,道脈出人監管,每年考題都有變化,但大體上取的人數不會相差太大。
需要再次強調的一點是,大部分時候科舉都是指的道經科,因取的是可以修法之人。
獲得童生功名後,就有了合法修行的權利。
如果沒有這身功名,再偷偷修法,就只能淪為野修、散修。
一經查出,本地道脈有權進行驅逐乃至於擊斃。
《大夏律》有言:非法修行,即為野修,道脈自處之,可擊斃、驅逐,不限。
此律一出,頓時散修數目大大減少,少數修為高深散修,則是受得安撫,都有各自封賞。
尤其是散修之中的地仙,更是紛紛開宗立派,總結道法,自成一脈。
道脈與朝廷合作,聯合打擊野修散修,壟斷各自修道外物資源。
此律實行已逾七千載,如今中原十幾州內,幾無散修存在。
在這個可以修行,可以長生的世界,可持續再生的修行資源也是有限的,道脈壟斷資源,朝廷合法打擊,已經再無散修生存的土壤。
童生試,每三年一科,但凡適齡者,都可參與,一旦入選,會獲得參與秀才考試的資格,同時官府錄入功名,下發一份大路貨色的築基法門。
能修出什麼暫且不說,起碼給了天下人一個機會,沒有完全堵塞芸芸大眾的修行之路。
這一步棋更是顯得高明,端的是釜底抽薪。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在這樣道法顯聖,神聖諸多的世界,先行一步的仙人數目已經不少,完全可以監督天下,徹底斷絕後來人修行的道路,以免分薄有限的修行資源。
但是這樣一來,整體社會頓時就會變成一潭死水。
更是會為後來埋下禍根。
試想一下,當你知道你身處在一個可以靠着自家修煉從而長生不死,永享仙福的世界時,你會不會羨慕,會不會想着取追尋長生之法?
假如對方不肯教你呢?
假如對方不教你也罷,反而還不肯你有這個想法呢?
甚至於更進一步,這些已經長生的仙人,為了自家以後可以進步,嚴防死守,不肯讓你們任何人走上修行之路呢?
你會怨恨嗎?
我想大部分人,會的。
一味地阻攔後來者,只會導致散修層出不窮,愈演愈烈,直至最終釀成大禍。
所以說,堵不如疏。
與其徹底阻攔所有人的道路,不如打開一個口子,讓天下人有那麼一個盼頭,在慢慢收攏,只讓其中最佼佼者真正獲得長生之機即可。
餘下庸碌之人,本就無望長生,稍加安撫,給點甜頭就是。
期間更是儘可能避免了一些庸人走上道途,浪費本就稀缺的修道外物資源。
如此一來,道脈即可穩居其位,坐看天下英雄,盡入其彀中矣。
此乃陽謀,天下不乏智謀高絕之士,但在道脈佔據中土大勢的情形下,看破了也無可奈何,更不可能以卵擊石。
但凡天資橫溢之輩,都是擠破腦袋,去考取功名,以為進身之階,以求拜入道脈,求得長生之機。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自凝真種的道路,可以繞過一應限制,直接拜入道脈。
不過·······這年頭好像真沒聽說過,能有這水準之人,連個童生都考不中。
不久就到了考場。
考場是縣裏舉行的考試,一科約莫數百人,佔地並不大,只有幾畝地而已。
考場外面,儘是厚重的白漆圍牆,大門是朱漆金釘鐵門,有兩排披甲士兵駐守。
此時外面已經陸陸續續排出了幾行長隊,遠遠地就能看到。
一行人到此下場,林志清也不多話,就將各自的身份銘牌發了下去,小聲地吩咐着:
「這銅牌上有你們的坐席號,千萬不能丟失,不然這一科就要作廢!」
接過銅牌,入手就是一陣暖流,正面刻着他本人的名字、籍貫、出生之年月,背面寫着坐席號。
銅牌上蓋着幾個發着微光的鋼印,依稀可見「平成縣城隍······」「松山觀下院······」「平成縣縣衙······」字樣,大抵上都是官印。
有着這個,就不怕造假。
「方才那陣暖流,好似是一種神力,是本地的城隍神在辨別真偽?」
「這莫非是仙俠世界的防替考、代考之法?」
神力有種種不可思議之妙用,端看有什麼神職。
城隍神本就混雜有不少司職,就算再兼一個科考監考的神職也不算離譜。
想來本地出生的人口,都在城隍神那裏有所備案,想要代考、替考,不是沒可能,可有那個大代價,就為了一個童生,明顯是不值得。
這就是增大了作假的難度與成本,以減少各種舞弊的可能。
「一會兒記得好好考。」
不放心似的,再次囑咐了幾句,林志清止步在白線之外,目送着他們進入。
這裏的士兵穿着紅襖,帶着鎖子甲,目不斜視,脊背都是挺直,站在白線之前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周身上下都涌動着一股鐵血煞氣,靠近了之後令人皮膚如有芒刺。
顯然這不可能是本地從未經歷戰事的縣兵可比,當是臨時自外地徵調的上過戰場的沙場老兵。
白線之外,送行者止步。
不少送行人,提着籃子,帶着包袱,目送着考生進入其中,殷殷切切之心,溢於言表。
考生不過數百人,排着隊伍,一個個驗明正身,核對無誤後才予以放行。
主考官曆來都是縣丞擔任,數位巡查考官監考,道脈派人監督,此外還有城隍神關注。
郡里派出的文吏,就在大門前,仔細地檢查着,本地的吏員也是出於避嫌,不可在此,是以都是自郡中抽調而來。
這些紮根在外的文吏,可不見得會賣本地大族的面子,這也是為了防止上下串通舞弊的措施。
千百年來,規矩森嚴,更是進一步細化。
早期還有舞弊大案,時而有漏洞被人鑽空子,到了近百年間,再無聽聞。
不是無人敢於舞弊,而是幾無可能舞弊了······
很快就臨到林正陽,文吏接過銅牌,仔細翻看着,隨即還給他:
「號牌無誤,進去吧,下一個,來快點,後面還有人等着呢!」
後面一個考生忙不迭地湊了上來。
看着穿得有些破舊,家境想必不太闊綽,此時也有些自卑,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哈着氣。
林正陽沒有再看,徑直進了大門。
大門後面,其實一個大殿,殿宇深邃,穹頂很高。
四面都有窗戶透着光亮,採光很好,桌椅都是排列整齊,擦拭得一塵不染。
腳下踏着的是木板,間或有一二暖氣上升,似乎是鋪設了地龍,燒着煤炭,用管道供應暖氣。
縣丞已經穿戴着紅色官袍,正坐在坐席上方,俯瞰着下方的考場。
考官席位較之下方坐席高出許多。
自那個角度,正好能將整個考場收入眼底,不論是底下考生做什么小動作,都瞞不過考官。
緊接着,幾位考官紛紛入座,幾個文吏開始點名,依次做到對應的位置。
大殿內約有四五百席位,每一個席位之間,間距頗遠,即便如此也顯得空曠。
看着下方考生依次入座,幾個考官就在閒談着:
「這一科人數都不足五百了,不知這一次能取多少人。」
「還能取多少人,任憑這一科多少人,照例都是只取前二十名。」
另一名考官望着場中考生,看着他們緊張的模樣,心下有些悲憫,頓時嘆道:
「這二十個名額,怎麼能夠呢?光是縣裏大族出身,至少每家佔據一個······這就去了三五個,再有幾個英才,佔了幾個,頓時去了一半,歷來前十名,少有出身寒微的。」
這話不假。
俗話說,窮文富武,但是別小看讀書,真計較起來花銷也是不小。
出身低微之人,往往要忙於生計,一日之內,能有多少時間用在讀書之上?
富裕家族,乃至於大族之中,卻可以盡力供養,不虛為吃穿用度發愁,只管專心讀書就是。
因而每科前十名,都是錄取的大族出身,只有後十名,才有寒門士子錄入。
「且看看吧,我聽聞今年似乎有所變動,據說要放寬名額,增加童生、秀才的數目。」
還有一位郡里下來的考官似乎路子寬廣,提前打聽到了消息,這時就開口說着。
「竟然有這種事情?」
這可謂是打破了一直以來的慣例了。
「早晚便知,我也只是因為有同年在州中任職,才知曉這一消息。」
很快,考生都依次入座,看着時辰將近,就有道人取出試卷,用裁紙刀裁開封口,試卷上一點紅光閃過。
顯然每一卷都是有神力加封,不可能偽造試卷。
這就是道法的力量,也是這個世界最大的魅力!
考卷由考官一一分發到考生手中,林正陽觸及到試卷時,明顯感受到了殘存的神力氣息。
與之前的城隍神不同,這是一種陌生的神力,似乎是某種與考試相關的神祇。
笑了笑,林正陽將試卷攤開,大致閱讀了下題目。
第一卷果然還是慣例的貼題,給出一句,要求默寫完整的一段,考校對於經義的記憶。
這一卷只需要記憶不錯,字跡工整,就不算什麼。
第二卷依舊是慣例的論述,題目是從經典中摘出的一句,或者幾句,或者是段落,要求用簡練的語言,論述其中對錯、具體的語境等等。
千百年間下來,這裏能考的東西都已經考變,雖有難度,卻無甚新意。
最後是一片簡單的作文。
要求根據題目,做出一篇文章,這點略有難度。
好在童生試其實總體難度不高,林正陽自詡自家文筆,當是不難做得四平八穩。
這一關也不難過。
實則童子試是計分制度。
第一卷佔據五成以上分數,考的是死記硬背;
第二卷佔據三成分數,考的是對經義的具體理解;
第二卷是作文,佔據兩成分數,考的是思維邏輯能力。
一般來說,第一卷不會出錯,第二卷論述只需論述合理即可,但凡出身大族的,幾乎不可能在此丟分。
第三卷作文,考校的是考生的真實水準高低了,或者說對於道理的理解能力,只需言之有物即可。
一般來說,童生試中,不太可能出現多少錦繡文章。
林正陽臨行之前,至少花了三月功夫,揣摩這文章,光是歷代童生試、秀才試的上佳文章就背誦了上百篇。
這時自覺水到渠成,靈感不斷,寫出一篇四平八穩的文章不成問題,至少自覺這一科是穩的。
林正陽取出硯台,倒上墨水,慢慢研磨,同時梳理着心中想法,醞釀着氣氛。
就在此時,他手腕處微微發熱,隨即梅花花瓣中一股靈光傳出,同時記憶不斷翻滾,湧上心頭。
他頓時渾身一顫,心中震驚:
「我在扶桑世界的化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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