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有些冷,剛下了雪後,就更冷了。錦昭從小就怕冷,這會手都是冰涼的,她將手往衣袖裏面縮了縮。
她一個人坐在暖塌上,神情木然的望着窗外綴滿枝頭的紅梅發着呆,一串串,一朵朵的,紅滿了整個院子。看到眼前的這般場景,錦昭的嘴輕輕揚起,出現了久違的笑容。她記不得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笑了,好像很久似的,久的連她都快忘了原來自己也會笑的。只不過下一瞬嘴角一僵,笑容轉瞬斂了去,當初賞梅的兩人,如今變成了她一個,大概此情此景,莫名的有些孤獨。
一向愛梅的錦昭,只覺得眼前的紅梅太過刺眼,她慢慢的收回了目光,不再看窗外。這時眼淚突然落了下來,也許這才最合適她當下的心境吧。
吱的一聲,巧慈端着熱水進了屋,抬眸間看到錦昭臉上掛滿了淚水,心疼之餘,忙放下熱水,掏出帕子為錦昭拭淚。
「娘娘,您怎麼又哭了起來。」
這些天,錦昭前前後後哭了很多次,好像眼淚總哭不完似的。
巧慈一邊擦淚,一邊低聲說道:「娘娘,快別哭了,待會妝哭花了,就不好看了,要不奴婢替您補一下妝吧。」
錦昭最愛惜自己的妝容,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總是很注重自己的儀容。巧慈都記在心裏。
也難怪,當年蘇家嫡女,傾國傾城,一顰一笑間,名動京都。只是當下年過三旬的錦昭,久病纏身,似乎已不及當年的風采照人。
巧慈正要扶她去妝枱,被錦昭擺手攔住了。
「不用了,如今我一身的病,容貌早已不復當年,再多的胭脂水粉也是沒用的,老了就是老了。」
在宮裏最忌諱的字就是「老」。
巧慈聽了這話,鼻子一酸,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安慰說:「娘娘,說胡話了不是,在奴婢看來,娘娘傾國傾城,整個京都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與您比及的。」
這也是巧慈的真心話。
巧慈是錦昭陪嫁的丫鬟,打從記事起就跟在錦昭身邊,伺候她的日常起居,是眾多丫鬟當中最貼心,也是最為信任的一個,算算日子,跟在錦昭身邊已經有好些年頭了,而巧慈也不再是當初那個見了生人就臉紅的小丫頭了。想當初多少世家子弟為慕名蘇家大小姐的風采,光上門提親的人就踏破了蘇家的門檻,場面一時轟動無比。為此,當時還流傳着一句佳話:娶妻當娶蘇錦昭。
錦昭輕笑了笑,說:「你不用安慰我,我這個樣子打扮給誰看,不會有人來的。」說着,錦昭慢慢看向屋外,喃喃低語道,「至少,他不會過來的。」
連自己的容貌都不甚在意了,可見人活着是真沒了盼頭。
巧慈自然明白錦昭說的他所指何人,聲音哽咽道:「娘娘,千萬莫要胡思亂想了,皇上興許是諸事纏身,這才耽擱了看娘娘的時間,說不定很快就來了,娘娘別灰心才是。」
錦昭抬眸看了看她,又低眉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最新的,也不是款式最好看的,不過是去年的衣裳罷了,怕是早已過時了吧。她已經有多久沒做新衣裳了,估計都不曾記得了。連自己最為緊要的容貌都不在意了,衣服穿得好不好看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錦昭微閉上了眼,待睜開眼後,搖了搖頭,說:「傻丫頭,眼下什麼個形勢,我自己心裏清楚着,如今這宮裏頭已不是我受寵的日子了。想想,我病了這麼多天,他幾時關心過,又幾時過問過,我又何必心心念念他會過來,到頭來不過是傻傻自欺罷了。」
想起昔日和他恩愛的日子,錦昭心中一陣莫名的悲涼,說好一輩子不離不棄,白首到老,這才過了多久,怎就變了心。原來傷人的最莫過於人心,枉她一世聰明,偏偏在情字上面生生的糊塗了。
巧慈看到錦昭縮在衣袖裏的手,忍不住上前握了一下,身子頓時怔住。
「娘娘,您的手怎麼這麼涼?」巧慈眸色驚訝道,趕忙將錦昭的手又是放在懷裏捂着,又是哈氣的,恨不得將錦昭的一雙冰冷的手捂熱。
錦昭卻抽回了手,她輕聲說:「沒事。」
怎麼會沒事呢。
巧慈急道:「娘娘,再怎麼樣,您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您還生着病在,天又這般的冷,萬一凍壞了身子,病情更嚴重了,可如何是好,讓奴婢怎麼跟過世的夫人交代。」說罷,巧慈轉過身將窗戶給關了。
錦昭最怕冷,眼下卻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巧慈看着都心疼,她想不明白的是,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巧慈一時口快,無意間提起了過世的夫人,錦昭聽了身子當場僵住。
錦昭的父親是當朝的大將軍,作為蘇家的嫡長女,母親可謂是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可偏偏這至骨的疼愛,卻成了她這輩子無法挽回的遺憾,也成了她心頭的一道傷疤,至今深刻刺骨。
一個臨死前都不願見她的人,可見對她是有多不原諒。錦昭實在想不通,曾經將自己捧在手心裏的母親,竟也有對她冷漠相對的一天,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稱得上勇敢的女子,誰知面對母親的冷言冷語,卻也有不敢面對的時候。
終究,她還是錯過了見母親最後一面……
這麼多年,她始終做着一個夢,夢裏母親親口對她說已經不怪她了,直到夢醒後,她才明白原來這不過是一場夢罷了,母親最終還是走了,而她,也永遠不可能聽到母親的那句原諒。
錦昭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語氣透露着無奈道:「母親,她走了,帶着對我的恨走了,永遠也不可能原諒我了。」
說着,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錦昭伸手摸了摸濕潤的臉頰,她一向最見不得女子哭哭啼啼的,總覺得那是懦弱的行為,曾幾何時,她自己也變成了這樣的人了。想想也是可笑。
巧慈見了,滿是自責,她說:「娘娘,是奴婢不好,不該在您面前提起夫人的。」
明明知道夫人是錦昭心裏的痛,她還提起,實在是千不該萬不該。
錦昭沒有怪她,要是以前,她定會苛責巧慈幾句,眼下她卻什麼也沒說。抬頭看了看外面陰沉的天氣,一連陰了幾天的天,也不知道還要繼續多久,何時才能見到陽光。比起陰天,錦昭更喜歡晴天,尤其冬天的時候,喜歡泡上一壺茶,坐在院子裏喝喝茶,曬曬太陽。這也是某人喜歡的,是的,某人喜歡的,錦昭喃喃的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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