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釵他記得很清楚,一月前還曾見宋氏戴過。
那日宋氏不知從何處聽來了他在苗姨娘院中過夜的謠言,與他起了爭執,宋氏情緒激動之下,拔下了這根釵欲刺傷自己,他當即上前奪過——那釵頭上不常見的丹砂令他印象尤為深刻。
婦人因張巒突如其來的發問而有着一瞬間的惱怒。
可惱怒之餘,餘光得見鄧太太神情古怪,再結合當下的情形來看,婦人豈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咬了咬牙,抬手將釵拔下。
張巒適時地開口道:「若張某沒有猜錯的話,此釵釵身之上,應纂刻有蓮花紋記,且有一個『宋』字。」
他話還沒有落音,婦人就已經看到了赤金打造的釵身之上的標記。
被各色目光盯着瞧,婦人覺得顏面大跌。
她好歹也是宛平縣令之妻,自家老爺官兒做得不大,但在這京城離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今日她戴着這來路不明的金釵,被當眾戳破,傳出去必然貽笑大方!
婦人氣紅了一張臉,沖鄧太太道:「鄧淑人先前將此釵贈我之時,不是說特地在萬寶閣現打的首飾嗎!」
丹砂釵不多見,她還尤為喜愛,隔三差五地就拿出來戴用!
「……」鄧太太的臉也火辣辣地發燙,這下當真是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婦人氣極,將金釵塞到鄧太太手中,便帶着丫鬟當場離去了。
鄧太太着急地喊她,她卻頭也未回。
看熱鬧的人群自覺讓出一條道兒來,卻在婦人經過身邊時,仍忍不住交頭接耳地討論。
婦人氣得手中帕子都要揪破,腳下走得飛快。
「事到如今,鄧太太還不肯承認嗎?」張巒冷眼瞧着已經要站不住的鄧太太。
鄧譽也皺眉看着她母親,雖未再發問,可心底大致已經有了答案。
他攥緊了拳,低聲說道:「這些東西都在何處?母親還是趁早讓人找出來歸還他們吧……」
鄧太太先前的抵死不認,讓他此時覺得失望又難堪。
誰都不願相信自己有一個貪圖便宜且滿嘴謊話的母親。
「……」鄧太太臉色不停變幻着,遲遲說不出話來。
丟人就算了,方才還破了二百兩銀子的財……難道現在真的還要將吃進去的再吐出來?
那些東西大多價格不菲,且她多數都送了人,或是讓下人拿出去變賣換成白花花的銀子了!
她又急又氣之時,人群中忽然有一行人擠了進來。
「二哥,你這是在作何!」
來人中帶頭的是張巒庶出的三弟,張敬。
他身着文人長衫,頭頂結髻,罩棕絲網巾,原本氣質文雅的一張臉上,此時寫滿了着急和不贊同的神色。
張巒今日前來退親,隱瞞了張家上下,張老太太得到消息,急得不行,奈何張彥一早去了翰林院,她只有讓人去書院請了張敬趕來阻止。
退親不是小事,張敬不解為何張巒不與家中商議,如此之下,本就覺得張巒此舉有失妥當了——而待瞧見眼前這番情形和路上聽聞,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家二哥是被鬼附身了!
畢竟,誰家閨女退親還帶舞獅隊去男方家啊!
而且,就刺拉拉地站在大門口兒讓人這麼看笑話……
正常人且干不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更何況二哥還是飽讀聖賢書的學問人。
「二哥,咱們有話先回家商議完再做決定也不遲!」張敬不知事情發展到哪一步了,但亡羊補牢這種事情,越快越好。
他想趕緊把張巒帶回去,再找個巫師給他看看是不是中邪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鄧太太一瞧張家有人前來阻止,心底大鬆一口氣!
快走快走,快把張巒帶走。
她心裏大松,面上就多了幾分硬氣,正待跟張敬說幾句怪責張家辦事不妥的話,來扳回些表面上的面子之時,卻見張巒反將張敬拉到了一側去。
張巒皺着眉,言簡意賅地道:「三弟莫要扯為兄後腿,今日之事為兄非做不可——他們鄧家以蓁蓁的名聲相挾,逼我退親,還欲敲詐五千兩。」
張敬根本不知這些內情,十分震驚。
張秋池與他關係尚可,常向他請教學問,此時便走到他身邊,低聲將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
包括大房的算計和張老太太的猶豫不定。
他極信得過三叔的人品,但也並未提及張眉妍和鄧譽私會之事。
「……」但只是這些,已經足夠讓張敬驚異的了。
若真如此的話,他就很能理解二哥的做法了。
「你們張家做事未免太不顧體統!」鄧太太對張敬道:「且速速離去,否則我便要報官處置了!」
張敬聽得一皺眉。
做錯了事的人,還咋咋呼呼個什麼勁兒?
「此事我們張家並無理虧之處,鄧太太若要報官,還請儘快。」張敬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唇相譏道。
他可是書院中有名的辯手,最不懼的就是面對這等沒有理論支撐的槓精。
不過……他來這兒是為了什麼來着?
不是穩住鄧家的情緒,帶二哥回家嗎?
呃,好像被二哥和大侄子幾句話忽悠的跑題了啊……
鄧太太一聽他這話,顯然也愣了。
她以為張敬是站在她這一邊的,所以才敢放狠話出來!
誰知這人立場怎麼變得這麼快!
「就是,要報官就報唄!瞧瞧看官府怎麼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百姓起鬨道。
鄧太太當然知道官府會怎麼判……
蒼天可鑑,她就是說說而已啊!
此時恨不能抽自己兩嘴巴子的鄧太太眼睛一閉,身形晃了幾晃,竟眼見就要暈倒。
丫鬟連忙會意地將人扶住。
「快扶我進去……」她語氣佯裝虛弱地道,眼皮兒漸漸合上。
鄧譽緊張地吩咐下人:「趕緊去請大夫!」
張巒重重地冷哼一聲。
「連裝昏的手段都使得出來,鄧太太當真令人大開眼界。」且人品差,演技也差,也就哄哄她年幼的兒子吧!
人群又是一陣鬨笑唏噓。
「張二伯!」鄧譽臉上尤為掛不住,他看着張巒道:「單子上的東西,我們自會歸還,但眼下家母氣急攻心,還請張二伯給個薄面,不要再如此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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