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在夜色中被浸染的尤為溫柔。
「……」張眉壽頓了頓,才問道:「這藥丸,是你先前……常吃的那個嗎?」
上一世,她常常見龍案旁的白玉瓷罐中備着這種藥丸。
她使人悄悄問過掌印大太監,大太監只道是滋補養神的藥,是由參片研磨成的。
她便未有再過問。
祝又樘顯是未料到她會記得這等細微小事,意外了一瞬,才點頭含笑道:「正是試過,故而我才知十分好用——」
張眉壽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這等損耗身體壽命的東西,焉能隨意亂用?」她看着他問道。
強自支撐,已是不應當,他倒好,自己撐不住,竟還要拿藥來撐——萬物自有其生息之道,人亦不能例外,這般強行違背,不早死才怪。
祝又樘答她:「暫時拿來應急罷了,只要不濫用,待鄉試之後,好生調養一番,應無大礙。但張大哥如今身體只當虛弱之時,之後病上一場,想來是免不掉的。」
張眉壽一噎,旋即道:「我……是在說你。」
是說他上一世,怎能這般不顧自身——
祝又樘怔然,心底忽然化開一團歡喜,便是心跳都快了許多。
好一會兒,他才道:「彼時不知是如何想的,只覺得一日十二時辰,常是不夠用。」
見她似在皺眉,又連忙解釋道:「但也不是每日都在用,只實在睏倦時,才偶爾吃上一粒罷了。」
只是,說是偶爾,一月兩月的偶爾無礙,可一年兩年十年……長此以往,再是偶爾,也要留下病根了。
更何況,上一世他做出的損害身體之事,又豈止這一樁。
聽他語氣淡然輕鬆,張眉壽莫名有些恨鐵不成鋼,可諸多情緒,也只化為一句:「如今,可還在用嗎?」
祝又樘搖頭。
「從未再用過了。」
張眉壽點了頭,心道:還不算太傻。
「那我回去了。」
她剛轉過身,卻又忽然轉了回來。
「若當真用得着,我這兒也有些能提神的藥膏,外塗便可……雖不見得有這藥丸好用,但勝在與身體沒有妨礙。」
祝又樘笑着道「好」。
「此前那治頭痛的方子,可還好用?」張眉壽又問。
問罷,便是自己都覺得今日的話尤為地多。
「倒還未能用得上。」
祝又樘答罷,又補充道:「因是遲遲還不及頭痛。但一直好生收着,待能用得上時,再取出來用,想來定是好用的。」
張眉壽有些想笑。
什麼叫做還不及頭痛?
「再也用不上,自然是再好不過。」她說完這句,便催促道:「公子也快些回去罷。」
再晚些,宮門落了鎖,怕是麻煩。
祝又樘點頭,卻還是待她上了馬車之後,適才離去。
風捲起車簾,張眉壽似無意還似有意地看了一眼車後的方向,便見着一道頎長如玉的少年背影。
那背影,尚且是少年的單薄,還稱不上偉岸,可卻如上一世那般,令人望之便覺安穩可靠,仿佛這世間不大可能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他。
這與他萬人之上的身份有關,但更多的,卻還是他自身的緣故。
他總是能將一切做得極好,從不動怒,也幾乎沒有私慾可言。她常是覺得,真乃仙人降世,為救世渡人而來。
上一世撇開那些不忿不甘,她向來也是打從心底敬重他。
只是,此時她恍惚覺得,目光所及的這道背影里,有一處似乎發生了改變——
以往,她只覺得他似遠在雲端,不可觸及。
可這一世,不知是從何時起,這讓她曾覺得不可能打破、也無人能打破的距離感,竟是漸漸消失了。
她從未想過,還能這般與他相處——
直至回到東宮,太子殿下心情仍舊極好。
他來至寢殿之內,取出了那張藥方,逐句逐字,反反覆覆地看。
……
馬車在張家門前停下,張眉壽和父親先後下了馬車。
父女二人帶着下人往院內走去。
阿荔跟在一旁,低着頭說道:「奴婢今日在京衙前失了言,請老爺責罰。」
張巒卻是道:「要罰也該讓你主子罰。」
張眉壽便接過話,道:「且罰你今夜哪兒也不准去,回去之後好生思過。」
至於為何只罰一夜,當然是因為根本沒錯,罰得再久也無濟於事了。
阿荔連忙應下來:「是,奴婢必然認真反省。」
認真反省反省有沒有哪兒發揮得還不夠好——做大丫鬟,當然要精益求精。
張巒看女兒一眼,點頭道:「這罰得好,既有懲戒,還能反省,不錯——我便也這般罰一罰你罷。」
丫鬟口無遮攔,主子自然也脫不了干係。
況且,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再有阿荔這丫頭雖然性子略張揚了些,可從來不是逾矩之人,若無她家姑娘的授意,諒她也不敢這般『造次』。
「女兒認罰就是。」張眉壽語氣帶笑。
這罰自然是做給旁人看的,父親也是為了她的名聲着想。
張巒抬起手,放在女兒頭頂,輕輕揉了兩下,沒有多說。
女兒便是偶爾任性些,卻也都在情理之中,他樂見其成——姑娘家總該有些小脾氣,日後才能當家做主。
張眉壽心思飄遠。
父親定是覺得她是為了解氣,才授意阿荔出面落了鄧譽和張眉妍的面子,想借阿荔之口火上煽風。
但這只是其一,且是極小的其一。
她真正的目的在於,借眾人之口,給鄧家壓力,在張眉妍心底催生出妄想來——
人一旦有了妄想,總會心急。
而人的專注是有限的,一旦心思被分去,最易露出馬腳。
若鄧譽今日不出這個頭,她也斷不會有此算計,但他既是摻和進來了,那便是送上門的棒槌,不用白不用了。
父女二人直接去看了張秋池。
張秋池院內,有張老太太坐在外堂中,宋氏紀氏陪同在側,張敬也在。
老太太顯然已經知道了張秋池中毒的大致內情,因此臉色很有些複雜。
「母親。」
「祖母。」
張巒父女上前向老太太行禮,老太太卻擺了擺手,嘆氣道:「先去看看池兒罷。」
這孩子醒來後,很有些不對勁,也不知是不是受刺激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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