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說起來,他早已忘了挨打是什麼感覺了,此時為何會有這般直覺?
想必是他的錯覺吧。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殊不知,張眉壽當真有一種想要以下犯上的衝動!
她竟不知,前世看似淡然如水的人,內心所想竟是如此豐富!
她作為一名女子,都要自愧不如了!
憋了片刻,張眉壽卻是問道:「公子,只此一次,不知我可否出言不敬?」
這種想要罵對方一句,還要徵得對方同意的感覺,真的……太怪了!
可是,身份懸殊之下,又有什麼旁的辦法不成?
祝又樘顯然也被這「特殊」的要求震驚到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無妨……請便。」
他坐在那裏,看着她,一副坐等被罵的神情。
張眉壽見狀,反而泄氣了幾分,好半天才只一句:「公子是木頭不成!」
祝又樘訝然地看着她。
雖然沒人敢這樣說過他,可在他眼中,這當真稱不上罵人。
且,這與他時常夢見自己是一棵樹,竟是奇妙地不謀而合。
「想罵什麼,不必顧忌。」他語氣認真,一副讓她敞開了罵的語氣。
「公子半個字不曾問過我,自顧下定論,凡事不叫我知情,這也都罷了。可起初我對公子百般示好,公子竟是……沒長眼睛不成!」
如此說來,她當真覺得自己上一世實在活得冤枉皆荒唐極了!
她的諸多不快,竟皆源於他一廂情願的臆想與誤會!
那樣的日子,當真令人難受極了。
她寧可對方是個普普通通的帝王,後宮佳麗無數,她斗得了,是她的本領,她鬥不過,也願認命,絕不怪他半句——至少那樣她能痛痛快快兒地,而不必活得表面風光無限,暗下卻如此荒蕪憋悶,有苦難言!
「便是將你所為看在了眼中……才覺得愈發不忍。」祝又樘輕輕嘆氣道:「我認為你為了活得安穩些,分明心悅他人,卻仍要違心地向我示好,實在太過辛苦……」
故而,他才裝作視而不見,意在讓她不必再如此勉強自己。
而為了讓她安心,不再為了日後而感到忐忑,身邊才一直只她一人。
可直至這一世,他才知道,自己竟是完全想錯了。
這一刻,不止是小皇后,便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該罵。
枉他一直自認為看人眼光極准,做事也還算周全——然眼下看來,這天下最蠢,最自以為是的人,卻是非他莫屬了。
可自責的同時,他一顆心竟極跳得歡躍。
時隔一世,那些她向自己示好之時,時常顯得有些笨拙不自在的情形,令他遲遲地體會到了歡喜。
張眉壽聽罷他的話,半是觸動,半是氣憤,緊緊攥起的雙手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由此想到了許多往事,亦在心底做了假設——
她再張口,沒了先前的條理清晰,甚至顯得語無倫次起來。
「如若不是你這般無端誤解,自以為是,興許你我之間的局面會截然不同……你自認為你護着我和照兒,可到頭來,照兒荒唐不濟,我被束於後|宮這些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甚至漸漸連架都不會吵了!我本就無大本領,如此一來,便只能使出無數笨法子,蠢主意……可是叫那些看不慣我的混賬們,看盡了笑話。」
祝又樘聽得眼神反覆,正待說話時,卻聽她還在自顧往下說。
「我知道,我許是沒資格去怪你,你懷柔天下,勤勉朝政,是仁明之君……」
「可你走得倒是乾淨,做盡了想做之事,大展拳腳抱負,美名載於史書之上——」
「我管束不了照兒,護不住阿鹿一家,便是柳先生謝大人他們,那般盡力幫襯於我,我卻也只能眼瞧着他們晚年受屈,鬱郁離世——」
「照兒無出,我為着大靖江山,為着顏面,撐着一口氣……苟活到晚年,我時常想,乾脆一死了之——可偏又不甘,不甘叫他們的得意,不甘被人奚落沒有出息。也更加不敢,只怕我一走,鶴齡婉兮他們也就此沒了依靠。是以,我只能盡力活着。」
「可後來,鶴齡延齡他們到底是……他們雖無用荒謬,卻哪裏至死?說到底,你們上上下下……皆是無情無義!我被誤了一生,還要為你們這片江山殫精竭慮,到頭來,卻眼睜睜看着至親之人被冤枉至死,相比之下,你們不見得有多麼高貴——」
張眉壽說到此處,一雙眼睛已是通紅。
最後,她幾乎是哽咽着道:「我方才便在想,若起初便不是那幅局面,是不是便不會有後來那些事情了?」
至此,她聲音愈發低悶,遭四周的雨水聲衝散之後,幾近有種不切實際之感。
女孩子說完這句話,忽地轉過了身去,背對着他,面向亭外。
她小小的背影筆直,似藏着用不盡的堅韌固執。
卷着雨霧的涼風,將她的烏髮吹起。
可祝又樘卻清楚地瞧見,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着。
「……」
四下忽然只剩下了雨聲,他一時手足無措。
她方才的話,顯是情緒難以遏制之下說出來的,有些雜亂——可是,他卻大致都聽懂了。
照兒不省心,他預料過,可是,他總認為,有他鋪下的路在,和那些才幹出眾的一干大臣,局面總不至於太過糟糕。
可是,小皇后方才竟說……
蒼鹿滿門被害。
且照兒無後!
新皇似乎亦不如意,還將……張鶴齡兄弟二人逼入絕境。
她的境地與遭遇,她雖半個字未有細說,可已不難想像。
而這些,他通通不知道,也未曾預料到——
她經受的「沉重」,竟遠比他想到的,還要多出十倍百倍不止。
這一刻,他說不出心中是怎樣的感受,只覺得心口處猶如刀剜一般,令他渾身無一處不疼。
然這份疼,想來也斷不及她此時的十之一二。
祝又樘不知是如何站起身,如何上前。
他來到她身側,只見她滿臉淚水。
梨花帶雨不假,卻是潑天大雨——淚水簌簌無聲,成串滑落,竟比亭外的雨落得還要更急幾分。
祝又樘慌了神,忙抬起衣袖,要替她擦淚,卻被她躲開。
他的手,在收回時,握成了拳,這拳頭一下下砸在自己後腦處,彰顯了他此時的無措與焦急。
誰能來幫一幫他,給他出出主意?不管是什麼條件都好,他統統都願意應允。
還有,話本子裏是怎麼說得來着……此時他竟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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