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緩緩睜開眼,先是瞧見了自家的房梁,隨後則是一張佈滿胡茬的臉。
「醒了?」
眼前的男人先她一步開口,臉上表情十分隨意,就像是朋友間的日常問候。
「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不問反答,除了下意識地起身之外,手也習慣性地摸向了腰間。
那正是她兵器的位置。
然而,腹部突然一陣劇痛,手上也摸了個空。
「別這麼激動嘛,傷口裂了怎麼辦?」
男人還是老樣子,聲音懶洋洋的,只是身子微斜,恰到好處地避開了她的腦袋。
「還給我!」
她銀牙緊咬,聲音冷冷的,目光始終落在對方手上。
那柄白玉摺扇,此刻就在他手裏。
「哦,這個啊?給…」
出乎意料的,男人竟毫不猶豫地將扇子遞了過來,同時嘆了口氣,又道:「本來以為你好歹會先說聲謝謝的,真是,現在六扇門門風日下,已經連禮貌都沒了…」
少女沒吭聲,只低着頭,一把奪過了扇子。
直到將扇柄緊握在自己手中,她才心下稍定,得空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男人。
說起來,這算是兩人第三次見了,但前兩次或是因為隔得距離遠,或是因為夜色深沉,都沒能看清。
而這一次,近距離觀察下,她才發現眼前這人雖然着裝形象實在不敢恭維,但樣貌其實倒並不差。
坦白講,細緻端詳的話,甚至還有幾分俊朗。
他鼻樑很挺,位置不偏不倚,恰到好處地綴在正中,令五官涇渭分明。既不會因離得太近而顯得擁擠,也不會因隔得遠而讓人感覺突兀。
嘴唇大概是因為天氣的緣故,此刻有些起皮泛白,但少女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邊。
六扇門說到底就是捕快,雖然只是新手,但她也跟着審過不少案子,同各種三教九流的人打過交道。
見過許許多多不同的眼睛,有落魄的豪門子弟,有草菅人命的盜匪,有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也有性子孤傲的寒門人士。
卻獨獨未見過如他這般的。
劍眉星目,他整張臉上最最出彩的,便是這雙眼睛。
都說看眼睛才能讀懂一個人,而這個男人深棕色的雙眸里仿佛藏得下日月星辰。
「謝姑娘,別這樣看着我,我這個人是比較容易害羞的。」
聲音陡然響起,略帶調笑,令少女回了神。
她猛然一驚。
「你…你究竟是誰?」
她從未提過自己的名字,眼前這人為什麼會知道?
「我把那幾個傢伙押到六扇門去了,這功勞,已經算在了你頭上。」
他笑盈盈地繼續,絲毫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但少女卻不依不撓地追問。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作為一個捕快,掌握問話時的主導權是基本常識,轉移話題這種小伎倆對她顯然不起作用。
可惜,因為忌憚對方,她說話時終歸少了些底氣。
本該是強勢反問,頓時竟多了幾分嬌嗔的意味。
男人聞言笑了笑,食指指節有規律地輕輕敲擊着床沿,
正當她猶豫着是不是要繼續開口詢問時,他卻猛地將視線轉了過來,緊緊地盯着她。
「你…你要做什麼?」
她不由將扇子攔在了身前,擺出了禦敵的架勢。
哪怕明知自己根本不是對手,她也不能完全放棄抵抗,束手待斃。
男人卻沒回話,依舊看着她。
少女心中忐忑,手中摺扇握得愈發緊了,同時還向後縮了縮身子。
柳葉眉,桃花眼,一身藍白相間的六扇門巡捕服飾。
她頭髮此時沒有紮起來,隨意地散下,平添了幾分溫柔。
雖然還未完全盛開,卻已能夠看出,用不了幾年必定會長成一個風華絕代的美女。
這樣的美人胚子,任哪個男人見了,都不免願意多看上幾眼。
可實際上,這男人盯着看的,卻是她手中的那柄扇子。
「這扇子,是狄大人給你的吧?」
他終於從扇子上移開了目光,也不再敲擊床沿。
「關…關你什麼事?」
少女聞言,下意識地將摺扇向後收了一些。
眼前這人身份不明,就算救過自己,也不可盡信。
男人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隨後攤開手雙手。
「謝瑤環,我要是想害你,或者想搶你的扇子,早就下手了,k?」
他邊說,邊搖了搖頭。
少女瞥了眼窗外,天色已經大亮,她顯然昏睡了整整一夜。
對方並沒瞎說,這麼長時間,真是把她給擺成十八般姿勢都夠了…
如此一來,她總算稍稍放鬆了些,但卻還是不肯答話,只自顧自地反問。
「你說的這個歐凱,應該是西方大陸的詞吧?你去過那兒?」
這一套自然也是狄大人教給她的。
在訊問嫌疑犯之時,不經意間地反問,往往能夠收穫奇效。
然而結果卻不如她意。
男人同樣不答,指着她手裏的摺扇,自顧自地緩緩開口道:「這白玉摺扇,是前任六扇門督統狄仁傑的兵器,扇骨用的是從琉璃島上採集來的麒麟玉,扇柄處設有機關,若開啟,扇面內藏着的刀刃便會疾射而出…」
他話還沒說完,謝瑤環卻是聳然動容。
「你怎麼知道的?」
她激動得想起身,結果幅度太大,牽扯到了傷口,頓時「嘶」地吸了口氣。
摺扇的出處,這男人說的竟是半點也沒錯。
可問題是,狄大人親口提過,知曉扇子來歷的人很少。
就連她,也是在狄大人託付扇子的那會兒才知道的。
「我和他認識那會兒,可還沒你手裏這扇子呢。」
男人說完,也不等謝瑤環回答,只望着扇子出神,似是在回想着什麼。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正好迎上了對方好奇打量的目光。
「那你叫什麼咧?你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你的呢…」
謝瑤環的語氣不覺間多了幾分嬌嗔的意味在裏邊,她聲音本來就脆生生的十分好聽,這麼一來便愈發悅耳了。
這一次,男人倒沒再推諉,只是簡簡單單地回道:「洛風。」
「洛風?」
少女聞言,低聲又重複了一遍。
「對啊,洛風,洛城的洛,一陣風吹過的風。沒什麼特別的,不過風水蠻好的。」
洛風說罷,似乎覺得這麼說挺有意思的,自己「嘿嘿」笑了兩聲。
少女卻只是自顧自地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
隨後,她秀眉微蹙,疑惑道:「為什麼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洛風愣了半秒,隨即笑道:「大概我這個名字比較大眾化吧,你去六扇門裏查查,弄不好洛城裏就有十個八個叫這名的。」
他的話不無道理,這城裏姓洛的就算沒個一千,也有八百。
謝瑤環便放過了此事,轉而嘆了口氣道,說道:「好吧,昨晚見你動作那麼敏捷地跳下來,我還以為你是那個人呢。」
「哦?誰啊?」
洛風從她語氣中聽出一絲失落,不禁生出幾分好奇。
「青蓮劍客,李白!」
謝瑤環並沒有賣關子,這李白最近風頭正盛,屬於洛城少女們最憧憬見上一面的人物。
洛風「哦」了一聲,點頭應道:「就是那個夜闖禁宮,然後在紫宸殿門上以劍代筆刻字的?」
「你這都是從酒館還有路邊攤聽來的花邊消息吧?這麼懸乎,怕是都可以寫書了…真實情況我也不清楚,但現在六扇門早已收到了緝捕令,要將他捉拿歸案…」
謝瑤環的話語戛然而止,她望了眼擱置在不遠處桌上的麻布袋子。
怎麼看,都覺得裏邊應當是裹着件造型古怪的兵刃。
眼前的這個洛風,說到底,也和那李白一樣,應該是個危險傢伙。
洛風見狀,猜到了她的想法,沖她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那種動輒會要人命的傢伙。你看,連黃巾幫的人我都放過了。」
交給六扇自然和「放過」有些區別,但相比起直接要了他們的命,繩之以法的確算是仁慈的。
謝瑤環聞言,輕輕舒了口氣,隨即頷首。
她心中並未完全放下防備,但終歸是接受了洛風的說辭。
至少眼前這位,應當不是草菅人命的那種人。
洛風見了,也不再解釋,只是自顧自地又問:「倒是你,差點連命都沒了,竟然還關心這些人的死活?」
謝瑤環一愣,接着突然語氣認真地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有不少人都是實在沒了活路,這才加入黃巾幫的。」
「好嘛,明明是我救了你,到頭來你卻幫着他們來給我洗腦。」
洛風說罷,笑着搖了搖頭。
對於這位少女捕快的聖母性格,他其實一早就有準備,因此也不着惱。
況且,這本身也和他脫不了干係。
但謝瑤環卻是俏臉微微泛紅,低聲道:「昨天晚上,真是多謝你了…」
她臉皮薄,聽了洛風的話不免就覺得愧疚起來。
昨天晚上要不是有他在,自己如今哪裏還有機會在這裏說這些?
而且黃巾幫的人再無辜,那也是被唐、漢兩國通緝的組織,她根本沒立場為他們鳴冤平反。
「不用謝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比起這個,我們不妨來探討一下更有意義的事情吧?」
聽他聲音有些輕佻,本已放下了不少戒備的謝瑤環頓時又緊張起來。
她將摺扇平舉,望着近在咫尺的洛風,警惕地道:「什麼事?」
見謝瑤環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洛風不禁無奈地笑了笑。
「我看起來這麼危險?」
少女捕快沒回答。
從她的神情來看,顯然就是這麼認為的。
洛風只好向後挪了挪,索性退到了牆邊。
他蹲了下來,在衣袋裏摸索了一陣,變戲法似地取出了一根麥芽糖做的糖人,放進了嘴裏。
這舉動倒是令謝瑤環放鬆了些,但仍是聲音低低地道:「雖然我很感激你昨天晚上救了我,但你我畢竟不相識,而且你還帶着這種可疑的東西…」
她說着,伸手指了指擱在桌上的那個麻布袋子。
洛風聞言,嘆了口氣道:「合着你昨天就為了這玩意追了我整整好幾條街?」
「嗯!依我大唐的律法,城市之內嚴禁攜帶能夠對他人造成傷害的兵器,作為六扇門的捕快,我當然要管!」
謝瑤環用力地點了點頭,模樣格外認真。
「餵…小姑娘,你見過這種兵器?」
洛風突然起身,驚得她再次舉起了摺扇。
但他卻沒搭理她,而是徑直走到了桌邊,伸手解開了那麻布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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