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耀明迎風而立,居高臨下低喝,「都給我起來。」
蔣璃跪地不動。「
蔣璃!」譚耀明喝道。
蔣璃抬頭,對上譚耀明的眼,「譚爺,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蔣小天!」
蔣小天肯定是站在蔣璃這邊的,在此之前蔣璃問他,蔣小天,我交給你個任務你敢做嗎?蔣小天這孩子聰明,許是從她前幾日準備東西時過於沉默的態度里看出了端倪,沒等蔣璃明說他就表態:沒有譚爺和蔣爺就沒有我蔣小天的今天,所以,蔣爺您隨便吩咐。
蔣璃又問,如果是丟命的事呢?
蔣小天笑了說,在道上混的人從來不怕丟命,只怕丟臉。
所以在今天,蔣小天一早就準備好了。他起身,帶着一群弟兄擁上前,用蔣璃最後叮囑他的話就是,到時候哪怕用綁的也要把譚爺帶走。可
他剛衝上前,衣領就被譚耀明揪住,幾乎是貼着他的臉低問了句,「你是不想讓你們蔣爺活命了嗎?」
蔣小天一愣,又被譚耀明的眼神凜了一下。
譚耀明只用了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所以蔣璃並沒聽見他說了什麼,見蔣小天停住了動作,急聲喝道,「蔣小天你磨蹭什麼呢?」蔣
小天也想到了種種可能性,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身後的弟兄左等右等不見他動彈,自是着急,但也不敢輕舉妄動。蔣璃見狀,驀地起身衝上前。香
氣相剋有時間,香霧一旦散盡,她就再也沒辦法保住譚耀明了。所以一時間急火攻心,朝着譚耀明就動手了。她
出拳的速度極快,看得出是打算破釜沉舟,要不然平時哪敢對譚耀明下手。譚耀明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這般,一個偏頭躲過她的拳頭,大手一抓,試圖鉗住她的胳膊,豈料她的反應也快,身形一閃就避開了譚耀明的進攻。
蔣小天在旁是又着急又上火的,直跺腳,「兩位爺別打了!」幫誰都不行,他還從來沒這麼為難過。蔣
璃也不指望蔣小天上前幫忙了,乾脆全力以赴鉗制譚耀明。但譚耀明畢竟是見天在道上混的,身手之好出手之快是眾所周知的,就算蔣璃真挺能打,面對譚耀明也是吃力。在她躍起準備再次擒住譚耀明的手臂時,譚耀明抓住機會反手一控,她的手腕就被鉗住,還未做出反擊,譚耀明就手勁一收,緊跟着將蔣璃一把拉了過來。
蔣璃再動,腰就被譚耀明摟個瓷實。
「譚爺,你——」
她的話音未落,他的臉就壓下來,吻上了她的唇。
蔣小天等人都震驚了。蔣
璃心中一驚,緊跟着譚耀明的大手就扣住了她的後腦,仍舊是唇貼着她的唇,卻只是這麼貼着,不曾探開她的唇齒。他的唇微涼,輕顫,似磐石般壓着她,一直壓進她心頭。
她沒再動,鼻腔卻酸了。他
的絕決、他的執意,就盡在這一吻之中了。
清晨風大,祭台又是在山頂處,香霧便被吹散了。很快,祭台之上清晰可見,台下的人將這一幕盡數看在眼裏。陸
東深盯着祭台,遺世獨立,眉色沉重,手指費勁全力才能動上一動,斜對面的那幾名便衣也是各個驚愕,他們沒以為香霧散了譚耀明還在。祭
台上,譚耀明抬了臉,鬆了她的腰,扣在她後腦的手輕輕拂了她的額前發,低低地說,「任何時候都不能哭,記住了嗎?」「
譚爺,你不能……」蔣璃哽得要命,一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袖,「我求你了。」譚
耀明笑了,「你從來都沒求過我,這是你的第一次吧。」
蔣璃紅了眼眶。
譚耀明伸手將她摟在懷裏,下巴抵在她頭頂,「蔣璃啊,兄弟們都在這,我不會走。」
還有一句話是留在心底的:我走了,所有的為難就落你頭上,蔣璃,我不忍你為難,一絲一毫都不可以。
「還記得你第一次參加冬祭時你說過的話嗎,你說哪怕是割破手指見點血也算是祭祀,只拿酒來糊弄老天爺,老天爺會不高興的。想來你是對的,所以安穩的日子才過得這麼匆忙。不知今天血祭過後老天會不會滿意,不求別的,只願你能一生安穩。」蔣
璃心臟漏跳一下,緊跟着就聽見蔣小天一聲歇斯底里,「譚爺!」她
一驚,用力想要推開譚耀明看個清楚,卻被譚耀明摟得更緊。她不知道到底怎麼了,只覺得他的身體漸漸沉了,拼命喚他譚爺。最後一個拼盡全力推搡,譚耀明終於鬆了手,高大的身子踉蹌了兩下,倒在祭台之上。風
過,血腥味搖曳,像是荒草抓了蔣璃的呼吸,她只覺心口一窒,像是被人生生捅了一刀似的劇痛。
可這一刀是捅在譚耀明的身上。
一把匕首直插他身上,血沿着鋒利的刀刃洇了他的一身白衣,漸漸的攤開了大片紅,宛若開了一片彼岸花,吞噬着天地間的絕望和悲涼而生得異常妖孽。蔣璃雙腿一軟癱地,一時間只覺得不遠處的腥甜鑽了呼吸,她的喉嚨也似乎多了血腥。
蔣小天等人沖了上前。香
氣徹底被吹散了,只有香爐中的氣味飄飄搖搖,伸向遠方。台
下的人全都有了反應,手腳都能動了,見這幕後都紛紛跪地,悲痛,「譚爺!」
幾名便衣想往上沖,被帶頭的攔下,然後第一時間叫了救護車。可帶頭的心裏明白,譚耀明一旦不逃不逸,按照他的性子可未必就是甘心伏法,一代梟雄怕是寧可死也不願將臉面擱在牢獄之中。一旦一心求死,任大羅神仙來也無濟於事。
祭台之上,蔣璃艱難地跪爬過去,每靠近一步,糾纏着她喉頭的血腥味就更濃烈了些。三年來她身上沾的、鼻子裏聞的都是別人的血,沒想到今天是譚耀明的。
她抓住譚耀明的手,方才還是溫熱的掌心,現在正一點點轉涼,她用了力氣,抓得更緊,試圖能留住他的一點手溫,可這涼就透過肌膚寒着她的骨骼。胸口如被人撕扯,痛卻無法暢快地痛,悶得歇斯底里。她沒想到的是,譚耀明在寬大的白衣之中竟藏了匕首。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氣、她痛、她悲涼、她絕望,可種種情緒壓着喉嚨里倒不出,想要咽下眼淚的苦澀,卻也無能為力,眼淚就墜墜而落,打濕衣襟,砸落祭台。
這祭台,這天地,這荒蕪,被祭奠的就有血有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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