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輕吹,拂過雨後的大地,拂過大遼的軍營,亦拂過拓拔無涯的心頭。
長空浩渺,萬千星辰瀚如煙沙,星點璀璨。
而與天空相對的地面上,卻是滿目瘡痍,狼藉遍里,惡劣的暴雨後人間萬類盡遭摧殘。
泥漿中,積水中,腥紅色格外顯眼。充斥着泥土芬芳的空氣中瀰漫着一種戰鬥的氣息,寥落的馬蹄印,倉促的遮掩,快速的行軍,被拓拔無涯盡收眼底。
他的腦海中似乎翻湧起龍洐意率四萬軍士至此與大遼巡邏衛士展開廝殺並立決遠走的景象。
現場所展現出來的蛛絲馬跡已經很明顯的透露出了這一切,不僅僅是拓拔無涯能夠看出來,在場凡是稍微有一點領軍經歷的人都能夠看出來。
只是拓拔無涯想的要比其他人更多,在所有將領都在請令追擊敵軍的時候,拓拔無涯默然不應,他的心中始終盤亘着一團疑問。
依這個義軍主帥在都狼城的行動看來,應該不是一個蠢人。雨後在泥濘的土地上行軍潛入敵陣乃是大忌,不僅僅會暴露自己的位置,更會將軍隊陷入危險。
俗語說,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果換成一個庸人來面對眼前的局面,那麼肯定會毫無懸念的選擇順着龍洐意的行軍痕跡而追擊,那樣的話周患的一切計劃便會付諸東流。
但是換做一個心思極其縝密的人,卻很難如此草率的做出決定。
這麼明顯的引路痕跡,前方定有一個陰謀,或者是大軍埋伏也未嘗不准。亦或是對方故意引自己過去從而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周患之所以能夠如此賭一把,正是因為他足夠詳細的了解過拓拔無涯在昶州的每次作戰,從中發現了一個最大的突破口,那就是拓拔無涯這個人,每一場戰鬥都幾乎是嚴絲合縫似的完美,根本挑不出缺陷。
這或許在外人眼裏是個優點,但在周患的眼中,是絕對可以利用的弱點,因此,他制定了這樣一個計劃。
果然,拓拔無涯如周患計劃的那樣走入了一個困局。
正在駐足擰眉細思時,漸匆行色匆匆的揚鞭直回,面上略帶驚慌,但卻極力遏制,胯下紅淵馬如一道紅光微一閃耀,就到了近前。
拓拔無涯眼神一怔,將視線落到漸匆身上,心中不由得少跳了一拍,不安的感覺剎那出現。按照時辰來算,即便是以紅淵馬的腳程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往返都狼城。
「漸匆,何事而反?」
「將軍,松倉遇襲!請求增援!」
「是誰襲我松倉?敵方兵力幾何?」
「敵軍首掛義軍大旗!人數暫且不明,但以其攻勢之猛烈來論,至少有三萬人!」
拓拔無涯心念電閃,一個念頭忽然間佔據了整個心扉。滄北義軍的真正目的竟然是松倉?
都狼城懸屍,大軍形跡……都是為了掩蓋在松倉突襲!遭了!
身為一軍主帥,他很清楚的知道松倉的軍糧意味着什麼。原本他並未將義軍的圖謀想到松倉之上,只是因為松倉已然出了昶州,位於湯州邊境,更是位於大遼軍陣的中心。
他根本沒有想到滄北義軍的手竟然伸得這麼長!
恰此時,又一軍探自北方疾馳而來。人未到,呼喊聲先至。「秉涯帥!後方有滄北軍殺來!距此已不足十里!」
拓拔無涯額角的青筋跳了跳,眼神中寸寸寒芒激射。「好個鎮天王,好一招落井下石!」
內氣升上喉間,轟隆如雷霆般渾厚的嗓音響徹整個大軍隊伍,一時間十四萬遼軍靜若空林。
「全軍聽我帥令!十萬精兵分兩路退守重丘銳城,以擋滄北之軍!四萬紅淵騎隨我支援松倉!情勢危機,間不容髮!無涯請求諸將勉力同心,共解危難!」
「是!」齊刷刷的聽令聲爆響如靂,聲振寰宇。
下一刻,十四萬之軍在深深夜色中速度奇快且有條不紊的分做三陣背向而行!
萬馬奔騰的巨響升騰在泥濘中,通紅亮麗的絕品紅淵在黑夜中仍如霓虹,牽起一道綿延數里的風景線。
拓拔無涯一騎在前,四萬軍士跟在後,眨眼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但巨響仍在隨之向遠方擴散。
夜如白晝。
殺氣騰騰,威赫赳赳,馬鞭揮斥中,整個昶州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混亂。
滄北軍由鎮天王最信任的副帥,也就是那位中年將領少宗澄親率,共兵十九萬,傾巢而瀉,只求一擊必中。
被壓制了足足三個月之久的滄北軍一個個縱馬疾馳,精神振奮,他娘的憋屈了這麼久,終於能痛痛快快殺一場!
不為功名利祿,不為高官軍爵,縱使馬革裹屍,縱使戰死沙場,依然不悔斬遼狗!
他們瘋了似的紅着眼睛,直追趕赴重丘銳城的十萬遼軍而去。少宗澄在雲東的威名雖然比不上雲東軍神話平東侯,但也是威名赫赫的一代大將,此次蜂擁而出,趁着氣勢如虹,準備畢其功於一役!
不止為了大周軍民,更為了他家王爺……鎮天王的野心!拓拔無涯必除!
「全軍加速!」
馬鞭再揮,馬臀頃刻紅腫,但他們所乘軍馬畢竟不比土生土長在大遼草原的軍馬彪悍,即便狂馳不休,與對方的距離依然無法迅速拉近。
眨眼間,兵至呈三足鼎立之態的三城下。
城門大開,放十萬遼軍入城,不出兩炷香的時間,滄北軍也已盡數抵城。大遼弓箭手行行列列立於城牆之上,森森密密,足有數千之眾。
千百火把之光將碩大城樓照成一派燈火通明,火光沖天,映照在「銳城」「都狼城」「重丘城」三城匾額之上,格外透亮。
一場兩軍大決之戰,幾乎一觸即發。
少宗澄穩住軍馬,傳出一道道軍令,紅火夜華下,疾速列陣,搭築炮台,石車,弓箭手提箭上弦,目標直指各城樓上的敵軍兵士,只待少宗澄一聲令下,驀然間便可萬箭齊發。
數萬前鋒軍一個個目光凌厲,整裝以待,緊了緊手中的長槍,呼吸急促,因為激動而有些口乾舌燥,他們也在等着一聲命令,先手攻城。
少宗澄立在最前方,緩緩抬手,一隻手掌懸在高空,只要一瞬握緊成拳,軍鼓便會響徹全軍,屆時一場大戰將會瞬間爆發。
正在這個雙方人人都屏住呼吸的關鍵時刻,遠處一聲震耳欲聾的炮響湧入了每個人的耳中。轟然聲中,一團雷火炸在重丘城樓之上,慘嚎聲刺破長龍。
風聲微急,低吼旋即盪入虛空。
「滄北義軍在此!遼狗小兒敢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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