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時制乃分:時、刻、盞茶、點香、彈指、呼吸、剎那。
金烏起於卯辰,中於午未,落於酉戌;余此,尚有巳、申、亥、子、丑、寅,總計一十二時辰。
時有四刻,一刻三盞茶,每盞茶分出兩柱香,一柱香內十個彈指,每個彈指六個呼吸,再以五個剎那為一呼吸;依此計換,一日便有八萬六千四百個剎那,所分不可謂不細微。
用以量時計準的,是一名為「沙斗漏斛」的物器,構結繁複,精妙不可加。漏斛有蘆狀琉璃容皿一雙,上下對列;皿有二口,朝天以入,徑寬半寸,朝地為出,徑口巨微,僅容蟻蟲;二皿置容金珠合七千二百粒,在上容皿內金珠自出口滑漏,正着在下容皿入口,一剎滑漏一粒,金珠漏盡,上下容皿換轉,是為一時。如此往復,轉換一十二次乃為一天,端的是玄奇無比。
只聽見迴廊內傳來竹梆敲打之音「篤篤」、「咚咚」響起,原是王府內的更夫來了報時。聽這頻音傳來甚急,乃是「催起」的律奏,當是已至了卯時二刻。梅遠塵翻過了身,揉了惺忪睡眼,自着了裝服去。
昨夜,夏牧朝於玉瓊閬苑內,為梅府一十四口設了家宴,席上儘是些日常小菜,烹燒得味,極是精美無比。眾仆入了梅府日久,皆當以十年計,主僕多年相處融洽,彼此自是情深誼真。席宴之上,梅思源感激眾人遠來辛苦,不免頻頻祝酒,闔眾吃喝那是好不熱鬧!
散了席,王府婢女便領着眾人歸了寢居。一路車馬顛簸,適才又經一番放肆食飲,眾人自是眼瞼沉重,睡意澎湃,不刻便入了夢。
自聽了更聲,梅遠塵着好裝服,洗漱已淨,坐到銅鏡處來束髮。看銅鏡之中,乃是一個俊俏小哥:面如冠玉,眉目清明,鼻高唇薄,嘴邊長出細細茸毛。梅遠塵對着銅鏡束好髮帶,端詳自己數遍,得意傻笑道,「還挺俊哩!」自美一番後,便翩翩行向客廳,自是尋了爹娘去。
只見爹娘坐在茶桌左右上座,正輕聲對談。梅遠塵老遠便喚道,「爹爹」、「娘親」,走近父親旁座坐下,又換了聲,「爹爹」。梅思源伸出手掌,摸了摸孩兒的頭腦,一臉慈愛,溫聲輕斥道,「叫得這般甜膩做甚麼?你娘親早與我說了,在家可又不愛習武,一會兒考校,看你待得怎樣?」
梅遠塵一聽,心下一喜,臉上卻是一苦,忙做委屈狀,道,「孩兒哪有不喜,每日可是依了爹爹交待,練足個半時辰。怎奈天資差極,差已至極,所練成效不佳罷。」說完一邊自忖:果如娘親所言,知我武校不過,爹爹也並不十分生氣,定是疼我愛我已極,日後定要盡些心思,把那拳腳功夫長進些,莫要爹娘傷心失望。
梅思源輕輕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傻孩兒,那般要你習練拳腳可是逼你?這世道已頗不太平,沒了拳腳傍身,爹娘怎能放心於你?若是遇見歹人,以你這手無縛雞之身,便該如何自保?別人打你,你躲不開,別人追你,你逃不掉,那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看你當如何!倒不找你怎的了,着拳腳卻怎麼練都沒見着長進。」
梅遠塵臉有慚色,應答着,「是了,孩兒記住了,日後與鳶爺爺習武,每日自當多練一個時辰,再不敢偷懶。」
梅思源舒容乃現,自是頗為欣慰,只聽他又說道,「你鳶爺爺,一身輕功世所罕見,你要學了全,大華誰個能傷了你?我兒天資聰穎,若是盡了心力,定然學得會的。先前,你便是心中牴觸罷,豈是你天賦不佳?經年練了些拳腳,只學到外行把式,哪能領略那武道大義!日後若是用心練學,自將受用無窮。」梅遠塵聽後,自是一概應承。
大富之家的早膳,通常吃些肉羹,飲些茶品,梅家三口用過茶羹,自是要去拜會頜王。
梅思源於王府內通交已然稔熟無比,自帶着妻兒貫行其中,一路未有侍衛來阻。約莫行了五個彈指的功夫,三人便至王府正院,一家站在院門前候着,並未讓門衛通報。梅遠塵亦知其中利害,此時也是老實立着,默不作聲。
不至盞茶,一陣腳步聲從院內依稀傳來,只聽一陌生尖銳的老者聲音謂道,「王爺,門口像是梅大人一家來了!」
未聽見有人答話,但覺腳步急促之聲漸地近了,兩個呼吸後,只見一橙色華袍的中年男子走來,身後一灰袍老者急急跟了來,那中年男子竟是頜王夏牧朝。夏牧朝徑自行到正院門口,見了梅思源三人立在彼處,沉了臉色道,「思源,你這是怎麼!如何不進去?莫不是和我生分了?」
梅思源急回道,「怎會生分!只不知王爺是否用過了膳,怎好貿然進去?且我們也是才到,不曾候着。」正院乃王府家主寢居所在,夏牧朝一家女眷自是住在此中,若是女眷尚在就寢,旁人自是不宜進入,是以梅思源這般答道。大華通俗,問候「是否早膳」乃同問「家眷是否寢畢」,只更委婉而已。梅遠塵立在一旁,伺機瞻望夏牧朝幾眼,只見面前男子步履穩健,面容瘦削堅毅,一雙髯目不怒自威。
聽梅思源這般答道,夏牧朝方爽朗一笑,大聲道,「我也是才完了晨練,靜茹他們怕是正等着罷,有個甚麼打緊。這便是你夫人、公子罷,走,便一起去了!」說着便要了執了梅思源的左臂。
百里思、梅遠塵已然知道這位便是當今皇帝親子頜王殿下,當即行了福禮。
梅思源臉色稍緩,半委腰肩,答道,「王爺,便請去用早膳罷,我等已是用過,在此候着即可。
夏牧朝一聽,也不強求,向身後老者道,「罷了!褚忠,你便引着思源三人去鏡湖園觀游」,又向梅思源言道,「既如此,思源,你便帶着妻兒去鏡湖園稍候了。」
梅思源躬身執了手禮,道,「原該如此,王爺便請!」夏牧朝右手一拍梅思源左肩,便回身進了內院。
不見了夏牧朝身影,那老者方始微笑道,「梅大人,夫人、公子,請隨我來。
雖見這頜王才這一面,梅遠塵對其已是又敬又慕,不免生了親近之意,卻不經看見母親眼角露出的細細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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