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夏將香爐擺好,點燃檀香,朝東方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如此過後,才將檀香穩穩插入香爐。
虞夏將符籙夾在指間,符籙無火自焚,虞夏的手指仿佛感覺不到燙似的,等符籙化為灰燼散於風間,抓起一把紙錢抬手一揚,收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一切眾生,生死因緣,無有間歇。有陳張氏之子,受難困厄,嬰滅成靈,怨氣難解,滋生業障。久在樊中,不能出離,難可解脫。一切罪犯,並願消除。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招。敕救等眾,急急超生,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話音落下,正北玄武位幽光一閃,一陣陰風颳過,香煙彌散,虞夏見到那縷灰色氣團對着她顫了三顫,轉瞬便遙遙消失在了天地間。
虞夏呼出一口濁氣,隱隱感覺心頭一松,壓在她身上的晦澀之感消失不見,那不可捉摸的業障似是消解了。
「不做陳家孫,願你再世為人能投身到良善圓滿之家,平安和樂度過一生。」
虞夏下了山,卻見賀恂站在山腳下,看到她立刻向她走了過來。
少年先前眉眼間的郁色盡消,又因為家事和順,心情開闊,曾經就要溢出來的冷意也收斂了不少,整個人顯得不再那麼難以親近,竟顯得有些柔和了起來。
虞夏正要問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裏,賀恂搶先她一步開了口。
「小夏,先前沒好好謝你。」賀恂拿出一個錢袋,「這是你這次的酬金。」
賀恂這些天忙着搬家,是的,現在他們住進了隔壁的賀家老宅,跟賀奶奶住到了一起。因為常年無人居住,賀奶奶跟賀夫人身體又都不大好,賀恂便請了假,把老宅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番,壞的屋頂桌椅也都修理了一遍,現在得了空便立刻找了過來。
虞夏想起先前陳道人說的法不空施便沒推辭將錢收下了,賀恂見她痛快收下暗自鬆了口氣,又問她,「我祖母跟母親想請你去我家吃飯,你什麼時候方便過來?」
虞夏想了想,再過幾日便是休沐日了,便跟賀恂約在了休沐日中午。
「你怎麼會來這裏找我?」虞夏逮着機會,把方才的疑問說了出來。
這處是隴河村邊上的一個小山坡,旁邊有一條河,山旁有水,隴河村便由此得名,兩人沿着河邊走,河面微微晃動,夕陽照射下,閃耀着碎金般的光,大大小小的蜻蜓高高低低飛着,別有一番安寧祥和的韻味。虞夏問得隨意,卻把賀恂給難住了。
難道要他說他曾偷偷尾隨她見過她在這裏練功麼?
賀恂眼神飄忽,乾巴巴咳了聲,耳根微紅。
這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呢?只是對朋友正常的關心吧?賀恂安慰自己,可始終說服不了自己。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瀰漫在他心頭,許是她寡言少語的外表之下偶爾露出的狡黠神情吸引了他,讓他總是不由自主地留意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再三思量她說的每一句話、反覆回味偶爾幾次接觸她的溫度,讓他輕易就亂了心跳,讓他不知如何是好。這般複雜的情緒對上她不經意間的一個小問題,最終卻匯成了少年平淡的話語。
「我只是聽人說在這兒看見過你,過來碰碰運氣……」
金壇縣衙。
青袍男子坐在上首,面目方闊,前額豐隆,眉直梁高,自帶一股威嚴剛正之氣。
「趙大人。」文縣令站起親手為那男子添茶,又雙手端起自己的茶杯,彎下腰,面帶敬色,「我替金壇縣的百姓謝謝您!」
青袍男子,或者說是巡按御史趙稠,立刻伸手將文縣令扶起,「甫甯你太多禮了,該是我替朝廷謝謝你這個為民請命的父母官。」
文贇搖了搖頭,鄭重頷首,「下官人微言輕,在此地行事處處受阻,有心鏟奸除惡卻力有不逮。若不是趙大人,那陸縣丞怕是要繼續為非作歹下去,趙大人晚一日來,便多一位百姓遇害。您的功德,金壇縣百姓會記住的。」
趙稠婉拒了文贇去酒樓吃晚飯的提議,也不要差役護送,徑自往客棧去了。
「白日你去陳宅可有發現異常?」趙稠來金壇並沒有穿官服,而是一襲再普通不過的青布袍,亦沒有勞師動眾帶上巡按按制配備的護衛,輕裝從簡,頗有微服私訪的意味。
不知道從何處躥出來一個灰色的人影,隔着一步的距離靜靜跟在趙稠身後,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稍顯木訥。
「陳宅里外我都看過了,沒有異常。」
灰衣人的長相如同他整個人的氣質一般,平平無奇,又行蹤鬼魅,很多時候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趙稠點了點頭,「許是對方早一步將痕跡清理了,畢竟陳宅那夜的事太過邪門,若沒有人為因素,不太合理。罷了,此時與我們此行目的無關,對方既無惡意,我們便不插手。」
灰衣人淡淡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天降神罰也沒什麼稀奇的。」
趙稠不置可否,「明日我去太和山,你要一起嗎?」卻是換了個話題。
此次趙稠下江南巡查各地官吏違法亂紀之事,被授予了「代天子令」的特權,除此之外,卻還有另一個目的。
灰衣人沉默了下去。
趙稠也不以為意,依然信步閒庭般走着,縣衙與他暫宿的客棧路途不近,但他卻沒有選擇坐馬車,而是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地丈量來去的路。
趙稠徑自走着,步履閒適而又堅定,若是回頭看,便會發現方才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
「我不去。」
客棧的燈火已然在眼前,依然是平平的語氣,似乎不帶任何感情,趙稠卻在這短短三個字里聽出了一絲微妙的為難與膽怯之意,哂笑一聲,提步走進了客棧里。
灰衣人站在客棧門前的樹後,如一桿槍一般筆直地站立在樹影中,若是不仔細盯着瞧,壓根看不出來那兒有個人影。一陣清風吹來,雨後的空氣夾雜着泥土的氣息裹挾着落葉刮過,卻吹不散愁緒。灰衣人沉默半晌,嘴唇向下抿了抿,旋即身形一動,兔起鶻落間已在三丈開外,再一錯眼,那人的身形已然隱沒在了如墨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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