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煙羅悄無聲息的將那冊子拿了,又掃了藍貞娘幾眼,見她只顧着哭,且神色確實挺直摯的,倒並不像有什麼陰謀的樣子。
她回頭看向秦翊那裏,就見秦翊正在和那位卜公說話,便將冊子翻看看了幾眼,這一看,竟嚇的心跳都快了許多。
她把冊子再遞還給藍貞娘:「這個我是不會要的,你好好收着。」
藍貞娘搖頭:「這是郎君叫我交給大人的,我,我……」
成煙羅硬是把冊子遞給了藍貞娘。
她又帶着藍貞娘走到秦翊旁邊,站定了之後,成煙羅對着卜公拱了拱手:「卜公,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位卜公恭敬道:「您有話便直說。」
成煙羅卻並沒有說,而是叫高秀秀幫她拿了筆墨過來,她拿了一張紙,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遞給卜公:「這些話不好說出口,便都寫了下來,卜公自去看吧。」
那卜公接過紙看了一臉的眼,立時變了臉色。
他看了看成煙羅,又看了看藍貞娘,終是咬牙跺腳道:「罷,罷,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也是枉然,要改嫁便,便走吧,走吧。」
藍貞娘聽了這話一喜,感激的望向成煙羅。
成煙羅卻對卜公笑道:「果然卜家是仁善之家,不忍兒媳孤苦,竟同意其改嫁,卜公心懷寬廣,仁人仁心,叫人佩服,佩服啊。」
卜公不知道想到什麼,也笑了一聲:「您過獎了,您才叫人佩服。」
成煙羅轉過身看向藍貞娘:「即是你家翁同意了,你這便回吧,如願意回卜家便去,不願意的話回娘家也可,只是終歸曾是卜家的人,便是再嫁,臨走之前,也該給長輩嗑個頭,稟報一聲。」
藍貞娘瞬間眼淚便下來了。
她緊走幾步跪在卜公和卜太太跟前:「謝謝您二位寬宏大量,兒媳不孝……終是,終是辜負了您二老,在這兒給您二老嗑頭了。」
她連着嗑了三個頭。
卜公神色倒還溫和一點。
那位卜太太卻是將臉扭到一旁不願意看藍貞娘。
成煙羅拽住秦翊:「即是解決了,我們便趕路吧。」
不待那家人反應過來,她和秦翊已經回身上了馬車。
等藍貞娘再追過來的時候,馬車已經駛出去老遠了。
在馬車上,秦翊一臉疑惑的問成煙羅:「看你的樣子也是支持藍貞娘改嫁的,卻為何阻攔我?」
秦翊覺得女子再嫁是天經地義的。
那藍貞娘才多大點年紀,為什麼就非得一輩子過着活死人般的生活?即是有出路,為什麼不去走那條更好走的路?
他覺得以成煙羅的性子,也並非那等迂腐之人,應該也是贊同的,看成煙羅的所行所言也是支持的,卻為什麼攔着他?
成煙羅瞪了秦翊一眼:「那你待如何?直接就拿出你的官架子來命令卜家同意藍貞娘改家?你這是把人家的臉面往地下踩呢,即便你是知府,那卜家恐也會恨上你的。」
「那你?」
秦翊看着成煙羅,越發的百思不得其解:「後來,你不也是叫卜公同意了麼?你跟他寫了什麼?」
成煙羅手指沾了些水在桌上寫了一行字。
秦翊看後恍然大悟:「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我怎麼沒想到呢?這個好,這個好。」
那一行字漸干,可還能看得出隱約的樣子來。
竟是:叔大公壯,瓜田李下。
秦翊拍拍自己的腦袋:「這行字寫的好,即言明了留下藍貞娘會有閒言碎語,又表明了咱們的態度。」
成煙羅勾唇冷笑:「你以為卜家會怕那些閒言碎語?不過是表明了你我的態度罷了,用這一行字告訴卜公,我們是支持藍貞娘改家的,畢竟,我們是官身,他一個小小的秀才拗不過。」
說到這裏,成煙羅敲了一下桌子:「只是,我們不願意叫卜家面上過不去,才用了這種隱晦的方法,全了卜家的臉面,若不然,後頭我為何要贊卜公仁人仁心呢,不過是保存了他家的顏面罷了。」
秦翊聽到這裏不由的又皺了眉頭:「你,你為何替藍貞娘做的這般周到?你並非那種同情心泛濫的人啊?」
呵呵。
成煙羅可就笑了:「自然是有好處的。」
秦翊看着她。
成煙羅便道:「你知那藍貞娘給了我什麼?一個糧倉的冊子,那藍貞娘也不簡單呢,早就尋好了下家,且那人還十分有本事,說不得便是這邊的大糧商,要不然,也不會打聽到你我的行蹤,再不會說服藍貞娘來攔路,顯然,那人對藍貞娘情根深種,情願用一糧倉的糧食來換藍貞娘的自由。」
「那糧食呢?」
秦翊急問。
成煙羅搖頭:「我沒要。」
「罷,罷。」秦翊擺手:「沒要便沒要吧,總歸都是可憐人,咱們若是要了,難免心下過意不去。」
成煙羅心中卻想,什麼過意不去,她成七娘從未曾有過過意不去的時候,不過是想謀取更多的利益罷了。
到得晚間住宿的時候,成煙羅便召了柳飛毛過來。
她叫柳飛毛帶着人打聽這藍貞娘是何許人,再瞧瞧藍貞娘再嫁的是什麼人,打聽清楚了再來回她。
柳飛毛雖不解成煙羅打聽這藍貞娘做什麼,可他向來聽話,第二天果然帶着人去打聽了。
車子又行半日,越是往前走,便見流民災民越多。
才入粵府的時候,只是零星的災民,可是,到了韶關這邊,災民就漸漸的多了,越是往前,災民越多,而且,瞧樣子也越是可憐。
秦翊看着車外倒在路旁瘦骨嶙峋、衣不弊體的災民,眼圈都紅了。
他從未見過這般人間地獄一樣的景象。
他生在和平年代,自出生以來便是豐衣足食,就算是有窮困的地方,可那些窮困地方的百姓也是能吃飽飯,有衣穿的,而且,這些人每年還會獲得大量的救助。
就算是哪個地方有災情,可國家也會號召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災區的百姓就算生活困難了點,可絕不會有人餓死渴死。
可是,這個地方卻是……
聽着耳邊傳來的慘叫聲,以及痛哭聲,看着瘦弱的母親抱着瀕臨死亡的孩子哭泣,更有年少的人跪在去世的長輩身邊痛哭,這叫秦翊忍不住一陣陣的心酸。
他看看成煙羅:「我們,應該還有些糧食,不若舍些給他們吧。」
成煙羅立時豎起眉頭來:「別做糊塗事。」
她挑起帘子,朝後看了一眼,再招手叫過鐵柱來,當成秦翊的面吩咐鐵柱:「傳我的話下去,不管是誰,絕不能舍一星一點吃食與這些災民,若是誰敢不聽吩咐,我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鐵柱素來沒個心眼,且一向最聽成煙羅的話,成煙羅說什麼他都認為是對的,成煙羅即這麼說了,他絕對會堅決執行下去。
「姐,你放心,俺看着呢,咱們的糧食,絕不能給別人。」
說完話,鐵柱果然到了車隊後頭瞪着眼睛去吩咐那些人。
秦翊見成煙羅這般的狠心絕情,心裏一陣陣怒火上涌,他臉色鐵青,指着成煙羅道:「你,你……」
他想罵上幾句,可是,面對成煙羅,竟是罵不出來的。
便是成煙羅這般過分了,他還是討厭不起她來,甚至於連重話都捨不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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