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叔父!你怎麼就這麼走了?怎麼就這麼走了?叔父——!」
「小侄不孝!小侄不孝啊!小侄晚了一步,沒能及時趕來救你!小侄不孝啊!」
跪伏在風雨之中,情緒激動到了極點的項康不顧滿地的泥水稀泥,向着項梁殉國的方向拼命頓首,放聲痛哭,直哭得是天地變色,長城崩裂,還不顧周曾、陳平和酈食其等人如何勸說都毫無作用。而與之相比,同為項家子弟的項冠雖然也哭成了一個淚人,可是模樣卻絕對趕不上項康的真摯誠懇,催人淚下,讓人一看就覺得他沒有項康那麼孝順。
甚至就連秦末時代的儒家頭號敗類叔孫通都比項冠哭得動情,被幾個弟子攙着,叔孫通先生全然忘記了自己在項梁面前受到的慢待與羞辱,嚎啕大哭得幾乎昏厥,還一邊痛哭一邊泣不成聲的嘶喊,「上將軍!你是楚國的擎天巨柱,國之棟樑啊!沒有了你,你叫我們怎麼辦?你叫我們怎麼辦啊?!」
「右將軍!先不要急着傷心了!軍情如火,暴秦軍隊隨時可能出兵殺來,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優先應對強敵!不然的話,我們連給上將軍報仇的機會都沒有了!」
最後,還是親自審問完了董翳信使的周叔過來開口大喝,這才讓項康稍微冷靜了一點下來。見項康哭聲稍歇,還抬起沾滿污水的醜臉去看周叔,周曾和陳平等人乘機紛紛附和道:「右將軍,周將軍的話有道理,這個時候我們是不能急着傷心,要首先應對想騙我們去定陶落入陷阱的暴秦軍隊,先解了眼前之困,然後才能有希望給上將軍報仇!」
項康最大的優點就是聽得進勸,這次也一樣,儘管心裏悲痛萬分,項康還是強打起了精神,勉強收住淚水,在周曾和陳平等人的攙扶下起身,一邊讓薄爰止替自己擦拭臉上的污水和淚水,一邊含着眼淚說道:「定陶那邊的暴秦軍隊,摸清楚了情況沒有?究竟有多少敵人,我們有沒有把握對付?」
「右將軍恕罪,還沒有摸清楚。」晁直答道:「暴秦軍隊封鎖得太嚴密,我們的斥候很難進入定陶的十里範圍之內,所以我們的斥候到現在還沒把敵人的具體情況探察清楚。」
「如果董翳派來的那個我們主力的叛徒沒說謊,定陶的暴秦軍隊應該是三四萬人,另外定陶城裏還有數量不明的暴秦守兵。」周叔接過話頭,說道:「這個數字,是我剛才從那個叛徒嘴裏問出來的。」
「這麼多?」項康皺起了眉頭,說道:「如果定陶戰場真有這麼多暴秦軍隊,我們沒把握一戰破敵啊。」
「右將軍,末將認為不能再冒險東進了。」晁直說道:「暴秦軍隊設計引誘我們全速東進,證明他們肯定已經在定陶做好了萬全準備,我們繼續進兵定陶肯定凶多吉少,為了我們的軍隊着想,我們最好是趕緊撤兵返回宛朐,再從宛朐南下葘縣,取道睢陽撤回彭城,這樣才可以避免被暴秦軍隊包圍。」
晁直提出的這條撤兵路線對少帥軍來說,無疑是目前最安全也最穩妥的退兵道路,項康此前在放聲痛哭的間歇,也早就想到了這條撤兵路線,所以項康也沒猶豫,馬上就點了點頭。可是還沒等項康拿定主意,周叔就反對道:「右將軍,這條路恐怕已經走不通了,如果末將沒有猜錯的話,暴秦軍隊還可能已經從濟水北岸穿插到了宛朐,當道切斷了我們撤往葘縣的道路。」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路上沒發現這樣的情況啊?」項康疑惑問道。
「末將剛才仔細審問了那個假信使,除了問到了暴秦軍隊的大概兵力外,還問到了一個重要情報。」周叔答道:「前天下午的時候,暴秦軍隊突然分出了一支軍隊北渡濟水,離開了定陶戰場。雖然假信使不知道那支暴秦軍隊去了那裏,但末將大膽推測,暴秦軍隊很可能是發現了我們在向定陶逼近,為了切斷我們的退路,分兵走濟水北岸的小路穿插去宛朐,切斷我們的退路,也準備着和暴秦追兵前後包夾我們。所以我們掉頭宛朐,很可能就會落入暴秦軍隊的陷阱。」
「這麼說,我們豈不是無路可走了?」項康倒吸了一口涼氣。
「右將軍,不用急,我們還有機會。」晁直搶着說道:「暴秦軍隊這時候還在定陶按兵不動,我們只要立即掉頭,加快速度前進,就完全有可能搶在被暴秦軍隊追上之前提前趕回宛朐,搶先擊潰可能穿插到宛朐的暴秦偏師,打開我們的撤退道路。」
「晁將軍,恕在下直言,我們這麼做恐怕很危險。」周叔說道:「倘若真有暴秦偏師穿插到了宛朐,那他們一定會全力採取守勢,擋住我們給暴秦追兵爭取時間,我們一旦不能及時把攔路的暴秦軍隊擊潰,後果就肯定不堪設想。」
「還有。」周叔又補充道:「現在已經是巳時初刻,這個時候掉頭撤退,走得慢了肯定會被定陶的暴秦軍隊追上,但不管我們走得再快,撤到宛朐時天色肯定已經全黑,深夜又是大雨,還想從宛朐直接南下有多危險,我們不用想就可以知道。」
項康的眉頭皺得益緊,晁直也開始緊張,說道:「照這麼說,我們豈不是真的無路可走了?」
「不,我們應該還有機會。」周叔答道:「我剛才問那個假信使的時候,他還說,我們的主力有一萬多俘虜被關在定陶城外的戰俘營,被暴秦軍隊嚴密看管着……。」
還沒等周叔把話說完,同樣問過這一情況的項康眼睛頓時就亮了,一拍大腿說道:「有辦法了,既然暴秦軍隊要留下軍隊看管俘虜,那他們肯定不會出動全部兵力追擊我們,我們完全可以引誘暴秦軍隊一再分兵,把定陶和宛朐的暴秦軍隊各個擊破,甚至還有可能救出我們被俘的將士!」
「右將軍果然智謀過人。」周叔由衷贊道:「末將剛才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看到這個各個擊破的機會,想不到右將軍只是剛注意到暴秦軍隊必須留下兵力看守俘虜,馬上就想到了破敵之計,末將佩服。」
雙眼哭得又紅又腫的項康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也不和周叔客氣,馬上就發號司令,將計就計安排反過來伏擊秦軍的戰術計劃,卻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的薄爰止一直在注視着自己的神情,目光之中,還儘是欽佩之極的神情,暗道:「都病成這樣了,竟然還這麼從容鎮定。」
…………
這個時候,少帥軍暫時停止了前進的情況,當然也已經被秦軍斥候報告到了董翳的面前,董翳緊張萬分,生怕是項康看出什麼不對,立即掉頭西撤,也早早就好了率軍追擊的準備。不過董翳也還算沉得住氣,在沒有確定少帥軍主力掉頭撤退的情況下,仍然耐下心來按兵不動,讓秦軍繼續佔據有利位置,等待少帥軍主力來自投羅網。
董翳沒有白等,又過片刻後,斥候飛馬送來喜信,說是少帥軍稍做停頓後,又已經向着定陶快步趕來,行軍速度還比之前為快,董翳聞報大喜,趕緊下令軍隊做好迎擊準備,還早早就安排了八千軍隊留守定陶,看管已經被解除了武裝的楚軍戰俘,讓自己可以騰出手來,率領餘下軍隊全力追擊少帥軍。
只有一點讓董翳遺憾,約一個時辰後,少帥軍雖然讓董翳如願以償的開進到了定陶近郊,可惜項康卻十分狡猾的只是讓部將鄭布率領三千軍隊先行,主力遙遙尾隨在五里之外,沒有傻頭傻腦的直接衝進秦軍的伏擊圈。同時少帥軍的前隊還一邊行進,一邊派出斥候嚴密搜索道路兩側,基本粉碎了秦軍直接伏擊少帥軍主力的希望,也逼得董翳只能是提前發動埋伏,三面夾擊少帥軍的前隊。
「殺啊!」
突然敲起的戰鼓聲中。從正面和道路兩側殺出的秦軍伏兵成功殺了少帥軍前隊一個措手不及,嚇得鄭布只能是趕緊帶着軍隊掉頭就跑,秦軍抓住戰機窮追不捨,攆着鄭布的屁股追殺到了少帥軍主力的近前,少帥軍主力趕緊列陣迎戰,同時迅速向西面來路轉移輜重糧車,秦軍奮力衝殺,與匆忙迎戰的少帥軍主力廝殺成了一團。
因為秦軍已經暴露了真實兵力的緣故,發現上當的少帥軍主力不敢戀戰,才剛力戰暫時逼退秦軍,馬上就變後隊為前隊,大步向着宛朐方向全速撤退。早就料定少帥軍會有這麼一手的董翳也不焦急,帶着秦軍追兵迅速追擊,一邊咬住少帥軍主力的屁股,拖住少帥軍的撤退速度,一邊從容不迫的尾隨少帥軍西進。
雨水連綿,時大時小,徹底澆濕了秦軍和少帥軍將士的衣衫,泥濘濕滑的道路上,全身精濕的兩支軍隊一前一後,三步一滑的艱難前行。不過行軍雖然辛苦,同樣滿臉滿身都是雨水的董翳卻始終帶着自信從容的微笑,堅信自己這次一定能抓到戰機,徹底洗刷自己在項康面前蒙受的種種恥辱,還不由自主的憧憬起了自己大破少帥軍主力後的美妙景象。
項康也很能決斷,向西奔逃出了二十來里後,見始終甩不開秦軍追兵,項康當機立斷,選擇了一處兩旁都是樹林的狹窄路段,讓士卒拋棄一部分隨軍的輜重車輛阻塞道路,以此暫時攔阻秦軍追擊,董翳見了那肯讓項康如願,同樣果斷命令軍隊加快速度前進,衝破少帥軍的車輛阻攔,全速追擊少帥軍隊伍,不給少帥軍任何拉開距離的機會。
少帥軍等的當然就是這個機會,秦軍追兵才剛有一半左右的兵力越過少帥軍拋棄輜重的狹窄路段,兩旁的樹林之中,馬上就是戰鼓齊鳴,埋伏在道路兩旁的鐘離昧和龍且兩支軍隊立即左右殺出,攔腰衝擊秦軍的前後連接處,同時少帥軍主力也馬上掉頭,吶喊着向董翳親自率領的秦軍前隊發起反衝鋒!
「怎麼又……,又是埋伏?!我怎麼又中計了?!」
董翳欲哭無淚的嘶喊間,秦軍的噩夢再現,左右殺出的少帥軍伏兵一舉切斷了秦軍的前後聯繫,把秦軍攔腰斬為兩截,掉頭殺回的少帥軍主力則是如同猛虎下山,又如潮水奔騰,直接沖向與後方失去了聯繫的秦軍追兵前隊,秦軍前隊雖奮力而戰,無奈軍心已慌,又在局部戰場處於兵力劣勢,很快就被少帥軍殺得難以招架,不斷出現士卒四散逃亡的情況。
「穩住!穩住!向後打,衝過楚賊攔截,往來路撤退!不要慌!不要慌!」
嘴上喊着不要慌亂,已經被項康欺負成了神經過敏的董翳卻是比誰都慌,甚至都忘了安排殿後隊伍,帶着身邊能夠約束的軍隊只是拼命的向來路衝殺,大雨中視線不暢,極度混亂之下,大白天裏秦軍竟然都出現了自相踐踏的情況,活生生的踩死了無數不幸倒地的秦軍士卒,少帥軍主力則乘機猛衝猛殺,迅速將秦軍前隊徹底擊潰,逼得被前後包夾的秦軍士卒只能是四散而逃,最後見情況不妙,董翳也只好象以前被項康欺負時一樣,趕緊帶了一些親兵向南逃竄,借着風雨掩護逃向南面遠方。
秦軍前隊被擊潰了之後,群龍無首的秦軍後隊也很快在少帥軍的反擊下迅速崩潰,鬼哭狼嚎着向來路飛奔逃命,抱病上陣的項康則毫不猶豫,依偎在薄爰止的懷中發號司令,指揮少帥軍主力全速追擊,腳步不停的又向定陶城下殺來。
頂着大雨追殺到了定陶城下時,天色已然接近全黑,但少帥軍將士卻不敢歇息,借着燈火辨別方向,驅逐着一部分秦軍敗兵為免費前鋒,又直接向定陶城外的秦軍營地發起了進攻。
這個時候,冒雨追擊的少帥軍將士當然已經十分疲憊,留守營地的秦軍士卒卻是以逸待勞,體力十分充足,按理來說少帥軍應該很難再攻破秦軍營地。不過還好,看到少帥軍突然殺來,戰俘營里的一萬六千多楚軍俘虜為了逃命,也果斷髮起了暴動,配合少帥軍前後夾擊,先是成功殺散了看守戰俘的秦軍士卒,繼而又拿着剛搶來或者撿來的武器配合少帥軍將士攻打敵營,並成功殺入了秦軍營地,逼得留守秦軍只能是棄營而逃,也嚇得定陶城裏的秦軍縣兵不敢有一兵一卒出城送死。
打了一場教科書一般的各個擊破戰,成功的反敗為勝之後,少帥軍將士和重獲新生的楚軍將士當然是歡聲雷動,再是如何疲憊都是個個喜形於色,然而項康卻再一次陷入了痛苦號哭中,因為在秦軍營地里,少帥軍將士還成功的奪回了項梁的遺體,對自己有着養育大恩的項梁遺體被抬到項康的面前,項康當然是想不放聲大哭都難如登天。
少帥軍文武依然還是以軍情為重勸住了項康,將項梁的遺體裝進棺木後,項康強忍悲痛,抹去淚水,讓軍隊在定陶城外只是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帶着軍隊和連夜整編後的楚軍俘虜匆匆西進,又向宛朐方向全速撤退。而董翳雖然在定陶戰場的南面遠處收攏了一些殘兵敗將,可是糧草輜重已經丟得精光,武器也失落無數,根本無法繼續發起追擊,只能是一邊派人南下去聯絡章邯,又一次因為慘敗於向章邯請罪,一邊派人匆匆東進去聯絡穿插到宛朐設防的季狐,告訴他自己已經無法過去配合夾擊。
少帥軍這一戰雖然打得漂亮,結果卻坑苦了被秦軍主力追殺的項羽等人,董翳又被項康擊敗和楚軍戰俘被少帥軍主力救走的消息送到章邯面前後,已經追殺到了單父的章邯暴跳如雷,為了泄憤,不顧連綿大雨道路難行,毅然帶着秦軍主力繼續追擊倉皇南逃的楚軍殘部,還一口氣直接追擊到了豐邑城下,再度大敗楚軍殘部,把項羽和劉老三等人一起打得眼淚汪汪,連聲喊冤,「章邯匹夫,我們是挖了你家祖墳了,還是搶了你的閨女了,怎麼追殺到了豐邑都不肯放過我們?」
這還不算,打得楚軍殘部抱頭鼠竄後,糧草已經斷絕了的秦軍主力還又順手屠了豐邑城,把對少帥軍的滔天怒火傾瀉到了無辜的豐邑百姓頭上,嚇得東逃到了沛縣的項羽和劉老三等人連氣都不敢喘,趕緊又帶着劉老三的家眷和蕭何南逃到了彭城,好不容易才擺脫了糧草已經無法維持的秦軍主力追擊。
有來就有回,也是董翳的部將季狐倒霉,還是在少帥軍主力回師到了宛朐附近時,走北岸小路送信的秦軍信使才把董翳所部已經慘敗的消息送到季狐面前,季狐叫苦連天,又害怕被少帥軍半渡而擊,不敢冒險立即渡河北逃,被迫選擇了閉營自保,幻想少帥軍會急於南下,放棄攻打自軍營地直接南逃。
也只是幻想,料定秦軍主力不可能迅速追來的項康為了替楚軍主力報仇,也為了更加安全的向南撤退,果斷再度抱病上陣,親自指揮少帥軍將士猛攻秦軍偏師營地,並且成功的在當天就攻破秦軍偏師不夠堅固的營地,將秦軍偏師殺得大敗,並且在戰場上斬殺了秦軍偏師的主將季狐,大大出了一口楚軍主力慘敗的惡氣,然後才從容南下,取道葘縣撤往仍然被楚軍控制的睢陽。
數日後,還是在遙遙看到睢陽城池的時候,病情仍然沒有痊癒的項康才長鬆了一口氣,還不由想起了自己來到了這個時代後在睢陽與項梁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口中默默念誦着自己對項梁的稱呼,淚濕衣襟。這一次,項康是真的在哭。
「右將軍,別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上將軍在天有靈,看到你能帶着軍隊突出重圍,還救回他的遺體和被俘的楚國將士,也一定能瞑目了。」
薄爰止的柔聲安慰並沒能緩解項康心中的傷痛,相反還讓項康忍不住把頭埋進了薄爰止的懷裏,更加傷感的低聲飲泣,薄爰止雖然大羞,可是感動於項康與項梁的親情,也只能是任由項康在自己的懷裏摩擦,發泄心中的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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