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滔滔,從北向南而來,流經彭城北部時,又有谷水匯入泗水河道,讓本就流量不小的泗水變得更寬更深,清澈的河水灌溉良田,哺育了兩岸百姓,也間接造就了彭城這處大秦泗水郡的第一錢糧重地,然而在這一刻,這條彭城的母親河卻又成為了少帥軍主力揮師攻城的最大障礙。
策馬漫步在泗水東岸的高地上,項康努力用肉眼眺望對岸情況,臉上儘是擔憂之色,不過項康擔心的倒也不是如何渡過泗水兵臨西岸,而是如何抓住戰機,在野戰中擊潰乃至消滅老對手趙壯率領的泗水郡兵主力,為從容拿下彭城重地奠定基礎。
老對手趙壯明顯汲取了上一次符離大戰時的輕敵教訓,這次的戰術佈置非常小心,把主力營地選擇在了泗水渡口僅有里許處的位置,以便隨時可以出兵攔截少帥軍搶渡過河,又在泗水岸邊搶修了多座哨塔,設置鑼鼓烽火,防範少帥軍夜間偷渡。同時彭城守軍也在城下全力督促民夫搶築羊馬牆,修建防禦工事,明擺着是在準備打守城戰,而兵力多達四千餘人的泗水郡兵主力一旦撤回城內駐守,那麼少帥軍再想拿下這處錢糧重地,勢必要難度大增。
彭城的城牆有三丈多高,護城河又寬又深,還被泗水和谷水保護住了東北兩門,僅有西南兩門可以御地,倘若趙壯軍全力退守城內,正面攻打,就是項康也沒把握保證一定能夠拿下,即便可以拿下,將要付出多少代價,項康也是不敢去想像。
「過河不難,難就難在如何破敵。」項康再一次重複了自己之前預料的判斷,心裏也恨不得滔滔泗水能夠突然斷流,讓自己的軍隊可以直接殺到趙壯營外,利用兵力和逐漸積累起來的戰鬥力優勢,徹底殲滅這股見勢不妙肯定要馬上逃進城裏的敵人。
憂心忡忡的回到剛剛建立起來的中軍營地時,之前派到下游哨探的斥候也先後回到營中,向項康報告說在泗水下游發現多處適合渡河的渡口,項康卻並不歡喜,因為項康很清楚,即便自軍主力可以安然無恙的橫渡泗水也沒有任何作用,已經吃過大虧的趙壯肯定不會傻乎乎的留在城外等死,只會在第一時間馬上退回城內駐守。所以項康也沒打算親自去現場勘探尋找合適的渡河地點,只是向周曾問道:「亞叔,項甸帶人去附近收集民船,有消息沒有?」
「還沒有。」周曾答道:「不過應該會有點收穫,如果暴秦軍隊全都把泗水東岸的民船沒收了的話,項甸項千人肯定早就派人回來稟報了。」
項康點頭,正想拋開煩惱暫做休息,不料帳外卻突然有親兵來報,說是秦軍那邊遣使過河,請求拜見項康面陳機宜。項康當即下令召見,然後不一刻,一個秦軍的文職小吏就捧着一個禮盒來到了項康的面前,戰戰兢兢的行禮說道:「小使奉趙郡尊之命拜見項少帥,少帥萬安。」
「不必客氣,說吧,趙壯派你來做什麼?」項康和顏悅色的問道。
「奉趙郡尊之命,向少帥呈遞一道我們趙郡尊的親筆書信,還有一份我們趙郡尊送給少帥你的禮物。」秦軍使者說話的底氣明顯有些不足,還剛說完了來意,馬上又神情緊張的說道:「少帥恕罪,小使是奉命而來,也是被趙郡尊逼着來的,真的不是替趙郡尊來故意羞辱你啊。」
項康猜出端倪,命人接過秦軍使者帶來的禮盒和書信,先把禮盒打開,結果也不出項康所料,禮盒裏裝着的,果然是一套女子衣服,而再將書信打開後,趙壯在書信上也果然對項康百般羞辱,嘲笑項康不敢立即渡河和他決戰,是沒膽量的鄉野村婦行徑,要項康要麼就過河和他決戰,要麼就穿上自己贈送的女子衣服,在泗水東岸當眾跳女子舞蹈。
「東施效顰。」項康冷笑着說了一個在這個時代已經存在的成語,知道趙壯是在故意激怒自己,照抄自己之前的計策,想讓自己在憤怒之下立即發起搶渡,為他半渡而擊創造機會。
知道自己的生死已經在項康的一念之間,被趙壯逼着過來羞辱項康的秦軍使者當然是馬上伏地頓首,連連磕頭求饒,不過這個使者自然是白操心,以項康的臉皮,又怎麼可能會被兩度山寨的挑釁計激怒?所以只稍一盤算,項康很快就神情和氣的說道:「起來吧,我知道是趙壯逼你來的,當然不會把火氣撒到你身上。回去告訴趙壯,就說我現在是還沒做好準備,等我做好了準備,就一定在這個渡口過河,和他決一死戰。如果食言,我就穿上他送的女子衣服,當着所有人的面,在泗水東岸的碼頭上,跳一個舞給所有人看。」
秦軍使者鬆了口氣,趕緊保證一定把項康的原話帶到,又迫不及待的提出告辭。項康則微微一笑,說道:「急什麼,你這麼辛苦的跑一趟,怎麼能餓着肚子回去?再說了,我還要讓你帶一道書信回去,再等等,先吃了飯再說。」
言罷,項康又讓親兵立即取來酒食,就在中軍大帳中設宴款待秦軍使者,親自做陪不說,還讓人又拿來五鎰黃金,賞給這個一上來就主動推卸責任的秦軍使者,秦軍使者見項康如此大度慷慨,當然也感激不盡,在言談間對項康極力討好,說話也毫無保留。
項康這麼做當然不是無的放失,隨意攀談了一番,乘着秦軍使者心理逐漸放鬆的機會,項康突然問道:「趙郡守近來的情況如何?聽說他從竹邑回到了相縣之後,每天都要親自督促士卒訓練軍陣,一定很累吧。」
「回稟少帥,確實是這樣。」秦軍使者如實回答道:「前段時間回到了相縣後,我們趙郡尊每天都親自督促士卒訓練軍陣,的確很累。」
「那你們軍隊裏的紀律怎麼樣了?」項康又隨口問道:「就我所知,你們的軍隊以新兵居多,軍紀還不夠嚴明,每天都會鬧出好幾起違反軍法的事,是不是這樣?」
「少帥的消息真是靈通,確實是這樣。」秦軍使者又隨口問答,然後又有些醒悟,趕緊補充道:「不過現在好多了,我們趙郡尊久經沙場,治軍嚴格,經過他的親自管束,我們軍隊裏的士卒違紀情況已經少了許多。」
「那你們的士卒,是對趙郡尊愛戴居多,還是敬畏居多?」項康又問道。
還算知道點職業道德,秦軍使者不敢吭聲了,項康察言觀色,也不追問,只是微笑說道:「貴使如果不便回答,那也可以不用回答。不過我也猜得到,以趙郡尊的愛兵如子,貴軍的將士一定對他以愛戴居多對不對?」
秦軍使者嘴角的微撇不屑並沒有逃過項康的眼睛,不過心裏雖然鄙夷,勉強還算忠於職守的秦軍使者還是連連點頭,附和認可項康的猜測判斷,項康見他已有提防,便也不再追問,只是勸他喝酒吃肉,還是在他酒足飯飽之後,項康才把自己的回信交給他,安排人手護送他返回碼頭,乘船過河。
秦軍使者走後,周曾當然好奇問起項康為什麼要如此善待一個秦軍小吏,項康答道:「當然是為了旁敲側擊,了解一下暴秦軍隊裏現在的情況,好在也不是白白辛苦,多少有點收穫。」
周曾又問有什麼收穫,項康答道:「從我的試探來看,暴秦軍隊裏現在應該是問題多多,新兵太多戰鬥力不強,軍紀也肯定不象我們在符離遇到的那支暴秦軍隊那麼嚴明,趙壯一味威壓,士卒對他只是懼怕卻並不愛戴,正面決戰的話,趙壯現在這支兵馬,在陣戰方面肯定不如他之前那支軍隊那麼厲害,一遇挫折,也肯定比之前那支趙壯軍隊容易崩潰。」
「那少帥打算如何利用暴秦軍隊的這些弱點?」周曾又問道。
「已經有點眉目了,不過還不是太有把握,我還得再仔細想想。」項康回答得很含糊,又說道:「現在最關鍵的是渡船,看項甸能給我們弄來多少船,一次能運載多少軍隊過河。」
天色微黑的時候,奉命去搜集渡船的項甸回到營中交令,說是窮搜泗水東岸,終於還是弄到了一百四十餘條大小不一的民船,刨除駕船所需的水手,一次大概可以運載千餘名士卒過河。項康聞報大喜,趕緊讓項甸把渡船集中於泗水東岸,多派軍隊嚴密保護,然後項康又馬上派人叫來了兩個百人將,讓他們率領本隊人馬多攜鼓鑼號角,入夜後到泗水岸邊依計行事。
是夜,已經成為項康招牌的少帥軍擾敵戰術再度出現,每隔一定時間,少帥軍的兩支百人隊都要在泗水岸邊的黑暗處吹號敲鼓,裝出要連夜搶渡的模樣。而秦軍因為營地過於靠近渡口的緣故,聽到這些聲響,每次都得乖乖的起身準備作戰,如此反覆不休,睡眠不足的秦軍將士上下無不抱怨,叫苦連天,也無不盼望趕緊移營他處,少受這些折磨。
與此同時,項康又使出了另一個卑鄙手段,密遣一使潛往彭城拜會彭城縣令王詠,向他送上重禮,勸說他反秦投楚,並承諾說只要他在趙壯兵敗時關閉城門,不讓趙壯的軍隊退回城內駐紮,那麼項康在事後就必然還有重賞。而王詠則是猶豫不決,既沒有給出明確答覆,也沒有把少帥軍密使拿下交給趙壯,自斷退路,選擇了把少帥軍的密使暗中送出城外,然後焚毀項康寫給自己的書信不留證據,暗中吞沒項康重禮的同時,也拿定了查看風色再做決定的主意。
趙壯確實很希望利用半渡而擊的機會先打一個勝仗,鼓舞軍心也振奮士氣,才到了第二天,趙壯就又派使者過河,再次催促項康趕緊渡河決戰,還放出狂言承諾說少帥軍過河期間,自己絕不出兵阻攔少帥軍過河。項康暗笑趙壯的如意算盤,卻依然藉口軍隊還沒有做好渡河準備,讓趙壯繼續耐心等待,然後項康一邊安排項莊和丁疾等將秘密挑選精銳士卒備戰,一邊繼續行使擾敵疲兵之計,讓少帥軍小隊在夜間到泗水岸邊鳴號擂鼓,不給敵人安心休息的機會。
又被少帥軍的無恥戰術騷擾了一夜,趙壯和一些秦軍將領倒是還勉強支撐得住,然而秦軍的大部分士卒卻有些忍受不了了,紛紛央求上司稟報趙壯,讓趙壯想個辦法解決這一煩惱,給自己們安心休息的機會。可惜趙壯卻不是什麼喜歡厚待士卒的主,收到眾將稟報後根本不去考慮什麼移營,只是咆哮道:「叫他們老實忍着,亂賊就在對岸,隨時可能發起搶渡,我們不在這裏守着,亂賊突然渡河怎麼辦?」
眾將諾諾稱是,此前幾次在符離大戰中進獻良策的郡守府佐吏則站了出來,向趙壯進諫道:「郡尊,這麼下去的確不是辦法,我軍的營地過於靠近渡口,亂賊如果再這麼繼續騷擾下去,那麼不出數日,我們的將士就必然疲憊不堪,不利於戰。依下吏之見,我們最好還是趕緊退回城內駐紮,先居於不敗之地再說。」
「那豈不是太便宜項康逆賊了?」趙壯冷哼說道:「退進城裏駐紮是比較安全,可是亂賊突然發起渡河,我們又怎麼能夠抓得住半渡而擊的大好戰機?」
「郡尊,恕下吏直言,最好還是不要太指望半渡而擊這個戰機。」佐吏勸說道:「項康逆賊奸詐無匹,不可能料不到我們駐守在這裏,是在等着他渡河時突然發起進攻,也肯定會想方設法的逼開這個危險。泗水下游的渡口眾多,他也隨時可以突然分兵南下,到下游搶渡過河,我們很難防範,與其坐等這個難以得到的戰機,不如早點退回城裏的比較好。」
趙壯有些猶豫,正在盤算是否採納這個建議時,不料帳外卻突然有親兵入報,說是少帥軍派了一個使者手打白旗過河,來向趙壯當面呈遞戰書,正渴求一戰的趙壯大喜,趕緊下令召見。然後不多時,項康的專用外交騙子許束就被領到了趙壯的面前,和和氣氣的說道:「趙郡尊,我們項少帥派小使來此,是想請你答應一件事,如果你開恩答應准行,那麼我們明天清早就立即渡河,按照你的要求與你正面一戰。」
「項康逆賊想請本官答應他什麼事?」趙壯傲然問道。
「想請郡尊你退兵五里,讓出渡口碼頭,讓我軍可以過河佈陣,與你正面一戰。」許束恭敬說道:「如果不然的話,渡口到貴軍營地之間的距離實在太小,沒辦法讓貴我兩軍派兵佈陣,也就沒辦法與貴軍正面決戰。」
說完了,許束這才呈上了項康的書信,趙壯打開一看,見內容與許束的口頭介紹大同小異,沒做任何猶豫就說道:「好,本官答應你們,今天就退兵六里,把陣地讓出給我們排兵佈陣。但你們如果明天不來,別怪本官派人過去罵你們的祖宗十八代!」
「請郡尊放心。」許束拱手說道:「我軍如果食言,我們項少帥明天一定會穿上你送的婦人衣服,在泗水碼頭上當眾獻舞!」
趙壯大笑,揮手打發許束回去交差,然後馬上頒佈命令,讓軍隊拔營起身,退兵五里重新立營。旁邊的佐吏一聽急了,忙勸阻道:「郡尊且慢,項康逆賊奸詐,要求我軍移營必然別有用心,我軍如果中計,只怕後悔晚矣。」
「能有什麼詭計?大不了就是嘴上說明天決戰,今天晚上突然出兵偷渡,偷襲我們的營地罷了。」趙壯冷笑說道:「今天晚上本官把軍隊分做兩隊輪流休息,多派士卒嚴密監視渡口,就足夠防範萬一!」
「可下吏還是覺得別上當的比較好。」佐吏神情為難的說道:「謹慎起見,我們最好還是趕緊退回城裏駐紮。」
「貪生怕死!」趙壯厲聲呵斥,說道:「如果你實在怕的話,就先進城裏去躲着!我軍多是新兵,又在符離連遭敗績,如果不抓住亂賊渡河時首尾難顧的機會,趕緊打一個勝仗鼓舞士氣,就算直接退進了彭城城裏,也守不住城池!」
知道趙壯剛愎自用的性格,佐吏不敢再勸,趙壯也這才催促親兵出去傳令,結果因為受夠了少帥軍騷擾折磨的緣故,聽到了趙壯的這道命令,秦軍士卒當然是歡聲震天,迫不及待的收拾軍器營帳裝車,歡天喜地的整理移營,在泗水渡口處高懸了數日的趙壯帥旗也終於放下,裝入車輛準備和趙壯本人一起轉移。
任何軍隊在這麼做的時候,都不可避免的會出現一些混亂情況,士卒散亂,將領的注意力也被分散,新兵居多的趙壯軍更是如此,不但士卒散亂更盛,大小車輛橫七豎八,還在移營中自行破壞了許多之前好不容易修建的營防工事。結果也就在這個時候,對岸的少帥軍營中突然列隊奔出了千餘士卒,在項康最信任的少帥軍大將項莊率領下直接衝到岸邊,以最快速度登上船隻,然後毫不猶豫的向泗水西岸發起衝鋒!
「鐺鐺鐺鐺鐺襠鐺!」
岸邊突然傳來的銅鑼報警聲讓正處混亂期間的秦軍上下無不大驚,衝上高地看清楚少帥軍是突然發起搶渡後,趙壯頓時破口大罵項康的無恥卑鄙,竟然能夠言而無信到這個地步——雖說項康此前並沒有承諾過不在秦軍移營時突然發起進攻。然後趙壯不敢有半點的怠慢,趕緊命令全軍將士停止移營,到營前空地上去排列陣式,迎頭痛擊少帥軍的無恥突襲!
趙壯本人的決定倒是十分果斷,但是很可惜,帥旗已經放下,軍器也已經裝車,士卒將領更是亂鬨鬨的如同一盤散沙,趙壯的果斷命令當然也就沒辦法繼續如臂使指的指揮全軍,陸續收到命令的軍隊就地丟棄車輛兵器,甲士匆忙披甲,弓弩手慌忙尋找車輛,領取已經裝車的箭矢準備上陣,戰車更是得艱難穿過亂成一團的營地才能出營,期間人喊馬嘶,將領喝罵,士卒驚叫,慌亂得如同末日來臨。
碰上了這樣的情況,秦軍士卒當然也沒有了任何列陣而戰的機會,軍隊還沒出營四成,少帥軍的渡船就已經先後衝到了泗水西岸的岸邊,項莊身先士卒,率先跳上西岸,少帥軍將士紛紛效仿,然後也不浪費時間整隊,馬上就在項莊的將旗引導之下,直接殺向正處慌亂狀態的秦軍隊伍。
「快看,那些亂賊手裏拿的是什麼?!」
混亂的秦軍人群中也有眼尖的人,突然看到少帥軍的人群之中,有不少士兵拿的武器前所未見,是一種他們前所未見的細窄長刀!斬馬刀!少帥軍自裝備以來,還從來沒有在戰場上運用過的威猛大刀!
「就地迎戰!守住!給我守住陣地!絕對不能讓亂賊沖亂我們的軍隊,絕對不能讓亂賊沖亂我們的軍隊!」
趙壯聲嘶力竭的大喊,也只能是聲嘶力竭的絕望咆哮,因為太過倉促和混亂,他還沒來得及設立旗陣,通過旗號遙控指揮自己的軍隊,趙壯也只能是這麼嘶喊咆哮,指望已經出營的軍隊守住陣地,為後軍爭取到了重整隊列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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