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復興府,兩府境內,讀書人甚少。
年輕的男子,皆以馬上封侯為畢生追求的信念,因此但凡有心在文官一道上求取功名的讀書人,皆離開了大同府,前往太原去求學了。
大同書院初立,又是兩府境內最高的學府之一,因此暫時還沒有適齡的學子。
楊七到了以後,銅糖是第一個瞧見他的。
見到了楊七銅糖顯得很歡喜,她蹦蹦跳跳的湊到了楊七面前,嬌滴滴的叫道:「嗣哥哥……」
一雙呆萌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煞是可愛。
楊七可不會被她呆萌的外表所欺騙,這姑娘長着一副蘿莉的長相,骨子裏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
心智依然成熟。
楊七翻了個白眼,說道:「別在我面前裝可愛,也不看看你多大了。你知不知道,你劊子手銅糖的威名,現在在大同府,比我楊延嗣的名頭都好使。」
一邊訓斥銅糖,楊七一邊衝着沈倫、法海老道、徐大夫拱了拱手。
沈倫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
法海老道瞧了楊七一眼,嫌棄的把目光挪開了。
唯有徐大夫恭敬的向楊七施禮。
互相打過了招呼以後,銅糖就湊到了楊七身邊,賊兮兮的道:「你別聽外面那些個愚婦以訛傳訛的瞎說,什麼劊子手銅糖,純粹是她們吃飽了沒事幹,污衊本姑娘。」
楊七撇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切人都快入魔了,人家那裏誣陷你了。」
銅糖可憐巴巴的盯着楊七,說道:「姑娘我長了二十多年,一直都冰清玉潔的,從沒有幹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
楊七頭疼的揉了揉眉心,無奈道:「行了,別演了。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裝成一個十三四歲小蘿莉的模樣,我可真受不了。說說吧,想幹嘛?」
銅糖立馬收起可憐巴巴的表情,露出了一臉奸計得逞的笑容,小嘴快速的說道:「我不想在這裏陪你們一起接人,我要回我的解刨房。剛才我解刨了一個癆病鬼,我發現他的肝臟和常人不一樣,所以我想仔細再看看。」
「咳咳咳……」
沈倫重重的咳嗽了一聲,顯然是聽到了楊七和銅糖的對話。
他住進大同書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對於醫學院小院內的一些東西也有所了解。
明明是在研究治病救人的東西,卻把地方弄的跟屠宰場似的。
沈倫並不是腐儒,因此對於醫學院內的所作所為,他只是覺得有傷天和,但卻並沒有阻止。
當了半輩子的朝中大佬了,沈倫的心是硬的。
遇事的時候,他先會去用利害的角度去辯證問題,其次才是他的儒學。
在沈倫看來,用少數的該死之人的性命去為天下百姓謀福利,這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因此,他對於醫學院的解刨雖然反感,但是卻並不反對。
至於那些被解刨的罪囚的生死,沈倫根本不會在乎。
這就是政客。
當然了,不在乎歸不在乎,沈倫還是看不慣楊七和銅糖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解刨的事情。
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傳出去了,對書院的名聲不好。
些許膽小的學子,或者是一些腐儒,可能會選擇對書院敬而遠之,甚至還會在後面抨擊書院。
這對處在發展期的書院,是一件不利的事情。
沈倫現在和楊七的師生情誼,因為之前的交易變的脆弱了,所以沈倫沒辦法再在打通廣眾之下,擺出一副嚴師的面孔。
只能用咳嗽聲提醒楊七。
楊七聽到了沈倫的咳嗽聲,也明白沈倫的意思,他抬手揉了揉銅糖的小腦袋,在銅糖幽怨的眼神中,低聲笑道:「乖乖在這裏待着,那裏也不許去。」
銅糖鼓着腮幫子,氣哼哼的在楊七腿上踢了一腳,然後抱起了一雙手臂,在一旁生悶氣。
眾人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除了銅糖之外,其他人都沒有任何怨言。
眼看到了傍晚了,楊七一行人等的正主出現了。
這是一個很獨特的人,也是一個很吸引人眼球的人。
至少在楊七看來,這是他在這個時代,遇到的最怪異的一個人。
遠遠看去,仙風道骨,穿着一襲道袍,頭頂着一道蓮花冠,在他背後,背着一把琴,腰間懸掛着一個酒葫蘆。
他走起路來,大袖飄飄,神態悠然,像是很自然的融入到了周圍的環境中了似的。
待到他臨近的時候,眾人才仔細的端量到了他的容貌。
面白無須,如玉冠、似凝雪。
若不是他黑髮中間夾雜着些許的淺白,人們很難相信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再看看在他身旁如同鵪鶉一樣的種衡,此人的身份也就不難猜了。
大儒种放。
大儒种放,在大宋也是一個傳奇性的人物。
傳聞种放少年的時候,是一個天才兒童,獲得神童稱號的年齡,也比楊七小。
种放五歲讀書,七歲就能寫出好文章,然而卻無心仕途,並沒有去參加科舉。反而帶着一家人,到了終南山隱居,過起的閒雲野鶴的生活。
他過的就像是仙人,每日裏渴了飲露水,餓了就在山裏挖一些黃精等充飢。
每日裏都在修仙問道。
儒學只不過是他的副業而已。
單單只是一個副業,就在士林闖入了偌大的名頭。
如此可見其智慧高深。
用後世的話說,那就是一個智商在二百以上的牛人。
因其才學過人,飽讀詩書。
有在朝為官的儒家大牛,曾經多次向趙匡胤、趙光義兩兄弟推薦他入朝為官。
徵召了三次,他卻都推辭了。
一心只在修仙練道上。
种放有三好一惡。
好琴、好書、好酒。
琴書暫且不說,單單說這好酒。
他酒量過人,一日不喝就難受。並且,為了喝到好久,他還經常親自釀酒。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他釀造的高粱酒。
而且,為了體現他對酒的喜愛,他還為自己取了一號,叫雲溪醉侯。
至於這一惡,那就是跟他的信仰有關。
他信仰崇敬道教,因此就非常的厭惡佛教。
據說佛教的典籍到了他手裏,都被他拿着糊牆了。
以上種種,都足以說明這個傢伙與眾不同。
楊七仔細的思量着种放的所作所為,發現种放這個傢伙,比自己更像是一個穿越者。
而且還是那種看透了世事的那種。
楊七的小心思,眾人沒有人去過問。
見到了种放以後,沈倫趕忙迎了上去,拱手道:「明逸先生,你可來了。」
种放含笑拱手回禮,道:「沈相公客氣了。貧道只是方外之人,沈相公和貧道說話,不必拘泥於俗禮。」
法海老道,向着种放打了一個稽首,恭敬的道:「見過師兄。」
种放似乎早就知道法海老道在此處,對於他這個師弟,他並沒有感覺到意外。
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有禮了。」
楊七好奇的在兩人中間掃視,他沒想到這兩個人居然是師兄弟。
當然了,也有可能不是一個師傅的徒弟。
在道門中,最注重的就會輩分的問題。
也許他們只是一輩份,而种放比法海老道入門早,所以得了一個師兄的名頭。
徐大夫則恭敬的對种放施禮,道:「見過先生。」
「客氣了。」
輪到了銅糖小蘿莉,這丫頭也不怕生,她蹦蹦跳跳的到了种放面前,一臉單純的問种放。
「道士,你會切人嗎?」
在這個切人已經入魔的偽蘿莉眼裏,除了切人,大概再也沒有其他的事情能讓她感興趣了。
「切人?」
种放聞言,也是一愣。
饒是他見多識廣,學問通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楊七拽着銅糖小蘿莉的耳朵,把她拉到了身後,拱手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胡言亂語,讓您見笑了。在下楊延嗣,見過先生。」
見到楊七,种放又愣了一下,道:「你就是楊延嗣?」
楊七憨厚的笑道:「我想,在這個大同府城內,還沒有人敢冒充我。」
种放搖頭晃腦道:「那可不好說……當年太祖皇帝駕崩以後,還有人冒充太祖皇帝,寫聖旨召我入朝為官呢。」
「額?!」
沈倫和楊七同時愣在了原地,嘴角急速的抽搐。
事實上,种放說的這件事,在朝堂上,也是一件尷尬的事情。
當初給种放下聖旨的確實是趙匡胤。
只不過,趙匡胤在賜下去聖旨以後,沒兩天就駕崩了。
而當時去給种放宣旨的人還在路上。
等到這些人到了終南山,在山裏轉悠了一圈,找到种放的時候。
种放已經通過其他渠道,知道了趙匡胤駕崩的消息。
然後,這件事就變成了一件尷尬的事情。
种放把那些人當成騙子一樣打發了,事後也拋擲腦後了。
而朝堂上的人,也不可能把這種事拿出去四處宣揚。
只是在朝堂小範圍內的傳播。
由於种放有不奉召的習慣,因此大家也就把這事當成一個笑話,並沒有在意。
也沒有人去給种放解釋那件事兒,因此至今种放都覺得那些人是騙子。
這個鍋,不怪朝廷,也不怪种放。
要怪就只能怪這古代的信息不通,而且在多次傳播過後,會出現錯誤。
再加上种放經常往深山裏一待就是好久,並不太關注朝堂上的事情。
這才產生了這麼一個誤會。
楊七嘴角抽搐了一下,乾笑道:「先生說笑了,先生裏邊請。」
种放把身後的種衡提溜在了身前,說道:「這孩子就交給你了。老夫答應在這裏坐鎮五年,擔任五年的大同書院的山長,就不會失言。繁文縟節就免了,找個人帶老夫去自己的居所。老夫喜歡清靜。」
話罷,种放看了一眼法海老道。
法海老道很狗腿的給种放帶路,去找他的居所了。
楊七和沈倫原本還準備給种放擺下一個歡迎宴會的。
這下也省了。
種衡湊到楊七身邊,尷尬的笑道:「侯爺,他老人家就是那麼個脾氣,您忍耐忍耐。」
楊七失聲笑道:「人是我讓你請來的,有任何的問題,都不怪到你身上。說實話,我挺喜歡他那個脾氣的。」
種衡抹掉了額頭上的細汗,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
楊七吩咐身後的名叫青兒的少女,道:「你去跟上種先生,以後你就負責跟在種先生身邊,照顧他的起居。有什麼需要的,隨時通知府里。」
青兒欠了欠身,道:「奴婢明白。」
青兒對着楊七施禮過後,就跟上了种放。
銅糖小蘿莉吵吵嚷嚷的道:「沒事了吧?沒事了我會去切人了。」
楊七額頭上冒起了一層黑線,瞪了銅糖一眼,然後對徐大夫說道:「徐大夫,你們是人,不是魔鬼。解刨人研究醫術是對的,但是不能痴迷在其中。適當的時候,出去轉轉。
我不希望有一天,你們失去了人性。
真要有那麼一天,我一定不會客氣的。」
徐大夫愣了愣,躬身道:「屬下明白。」
楊七擺了擺手,道:「以後就別以楊府的家僕自居了。你如今也算是大同書院裏的教習。也應該受人尊敬才對。」
銅糖小蘿莉,才不在乎楊七的威脅,她已經提着自己的裙角,蹬蹬蹬往醫學院跑去了。
徐大夫衝着楊七拱了拱手,也跟了上去。
楊七衝着僅剩的沈倫拱了拱手,道:「以後大同書院的一切,就勞煩恩師了。」
沈倫唏噓道:「應該的。」
楊七再次拱了拱手,就帶着種衡離開了大同書院。
他卻不知道,在他離開了大同書院以後。
剛到大同書院的种放,在法海老道帶領下,到了居所。
楊七為种放安排的居所,有假山、有湖水,植被眾多,頗有江南的錦繡園林的袖珍景色。
然而,种放卻沒把這些景色放在眼裏。
他到了居所後,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裏,寫了一封長信。
密封好了以後,遞給了門外的法海老道。
「派人送去華山。」
法海老道愣了愣,恭敬道:「謹遵師兄的命。」
一個老頭子,對着一個看着很年輕的人施禮,躬身叫師兄,怎麼看怎麼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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