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嗚嗚嗚……五將軍……」
親兵已經不會說其他話了,哭泣着,來來回回就只有這一句。
楊五低吼,「繼續~」
親兵哭着,喊着,舉起了烙鐵,繼續燙楊五身上的傷口。
為了不讓自己叫出來,楊五嘴裏咬了一塊木頭。
時間持續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楊五身上的箭傷,全被烙鐵燙了一遍。
楊五整個人像是在水裏跑過的一樣。
親兵早已經嚇傻了。
瞪着眼睛,喉嚨『呃呃呃』的發不出聲音,目光呆滯。
楊五緩緩抬起手,在親兵脖頸上切了一下,親兵暈厥了過去。
楊五推開了想繼續用白布給他包裹傷口的鐵騎軍卒,他站起身,一件一件的穿戴整齊了自己的盔甲。
「嗖~」
翻身跨上了馬背,提着大槍,聲音沙啞低沉,「此去,有死無生……」
楊五這是一個問句,他是想告訴僅剩的十二個鐵騎,讓他們自己選擇。
鐵騎們一句話也沒說,默默的跨上了自己的戰馬。
楊五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策馬穿過了瓮城。
「開城門。」
當十三鐵騎出現在蕭天佑的視野中的時候,蕭天佑整個人愣住了。
此前,他還在為沒抓到楊五暴跳如雷,如今再看到楊五,他有些不敢相信。
身中十六箭,還能戰?
「嘿嘿嘿……將軍,楊延德身中十六箭,還敢出來。這是在給咱們送功勞。」
蕭天佑身邊的親衛,瞧着再次出現的楊五,目露喜色。
「啪~」
蕭天佑一句話也沒有說,揮起了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把親衛扇的從馬上栽倒了下去。
「狗東西,你懂什麼。」
蕭天佑冷哼了一聲,盯着親衛,「此戰過後,你不要再待在我身邊了。」
蕭天佑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冷峻剛毅。
他是一個嬉笑怒罵都隨心的人。
但是,這並不能代表他是二傻子。
作為一個純粹的軍人,他知道什麼叫做敬重。
「殺!」
「殺!」
敵我雙方碰面,沒有多餘的話,一個『殺』字,包含一切。
楊五領着手下的十二鐵騎,和蕭天佑對拼。
當雙方分開的時候。
楊五手下的十二鐵騎,只剩下了七人。
楊五奮力的衝破蕭天佑的封鎖。
等到沖開了蕭天佑的封鎖以後,他身邊的鐵騎,只剩下了四個人。
算上楊五,五個人的沖陣,在這一場人數多達七萬的戰場上,真的是杯水車薪。
然而,楊五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
他領着剩餘的四個人,想盡辦法攪亂遼軍的陣型。
蕭天佑在楊五身後,彎弓搭箭,一個又一個的收割着鐵騎的性命。
到最後,楊五身中兩箭,他麾下的鐵騎,也只剩下了一個人,而且還少了一條胳膊。
只是一次橫插遼軍右側的衝鋒,楊五已經疲憊不堪了。
他目光已經開始模糊了。
蕭天佑緊隨其後,瞧見了楊五和一個鐵騎軍卒以後,他擺了擺手,示意其他的騎兵不要過去。
「你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對手。我會親自結束你的性命。並且,會按照遼人最崇高的禮節,埋葬你。」
蕭天佑鄭重的對楊五說了一句,然後策馬前行,撲向楊五。
楊五和他僅剩的麾下,孤零零的坐在馬背上,一動也不動的。
「爹……娘……」
楊五低聲呢喃了一句,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他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了。
他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救五爺~」
緊要關頭,一聲高喝在楊五背後響起。
一群像是野人一樣的傢伙,騎着快馬從林間沖了出來。
為首的兩個人,一人抓起了楊五,一人抓起了獨臂的鐵騎軍卒,轉身就跑。
一陣陣的箭雨也在這個時候落下。
硬生生的擋住了蕭天佑前沖的腳步。
「給我追。」
煮熟的鴨子飛了,蕭天佑怒髮衝冠,領着騎兵就追了出去。
這一幕,發生在雁門關外右側偏遠的腳落,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雁門關上。
老楊揮舞着大金刀在奮力的廝殺。
楊五一次橫穿衝鋒造成的障礙,也僅僅讓遼軍停頓了一下而已。
「老帥,東邊的城牆破了……」
「老帥,西邊的城牆也破了……」
「老帥,剩下不到三千人了……」
「老帥,剩下一千六百多人了……」
「……」
一聲聲的匯報聲,都在告訴老楊一件事。
雁門關守不住了。
遠在遠處觀戰的耶律休哥,看到了遼軍已經攻佔了東西兩側的城牆,他嘴角勾起一絲淺笑。
「雁門關拿下了。」
耶律休哥吩咐身邊的親衛,「隨本王趕赴雁門關,今夜,本王要在雁門關內設宴,犒賞三軍。」
親衛們護衛着耶律休哥緩步向雁門關進發。
雁門關上,僅剩的三百火山軍軍卒們被逼到了北門城門樓子前。
上千遼軍正在合力絞殺他們。
老楊披頭散髮的揮舞着大金刀,他的腦子已經空白了。
雁門關丟了。
手下的火山軍死光了。
他也就不需要去指揮任何人了。
殺就夠了。
殺一個不賠。
殺兩個賺了。
所有的火山軍軍卒們,也都是這個心思。
沒有一個人想要投降的。
「噗呲~」
一柄長槍趁着老葛不注意的時候,捅向老葛。
一張幼稚的面孔,出現在了老葛身前,幫他擋住了這一擊。
反應過來的老葛,一刀砍死了遼軍。
殺死了遼軍,他趕忙抱住了要倒下的小傢伙。
「咳咳咳……噗……咳咳……葛……葛叔……你終於又欠我了……咳咳咳……」
老葛眼淚止不住的滾落,他顫巍巍的抱着小傢伙喝道:「你傻不傻……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我已經是一個老傢伙了,該死了,該死了。」
「我死了不要緊,可是你比我年輕,你不應該替我死。」
「不值得……」
小傢伙又咳出了一口血,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
「葛……葛叔……我覺得……覺得……值得……」
老葛揮起刀,一邊殺着遼軍,一邊抱着小傢伙後退。
「你這個傻傢伙……」
老葛哭訴着,喝罵。
小傢伙臉上的笑容一僵,渾身顫抖了一下,聲音有些虛弱。
「葛……葛叔……我是不是……是不是……快死……了……」
老葛能夠感受到小傢伙的氣息在變弱。
他老淚縱橫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傢伙顯得有些沮喪。
「可……可惜了……跟……跟在……跟在你身後……這麼……這麼長……時間……」
「終於……終於……讓你……欠……欠我了……」
「可惜……可惜……我……我……就要……死了……」
「見不到……見不到……七少爺……七少爺了……」
老葛奮力的搖晃着小傢伙,大聲嘶吼,「不會的,不會的,你不能睡,不能睡,一定要活着。我答應帶你去見七爺,還向七爺保舉,讓你當他的親隨。」
「不要睡,不要睡……」
小傢伙抬頭望着天,呢喃道:「好想……好想……看一看……七少爺……那……那種……」
「啊~」
老葛大聲的嘶吼。
「轟隆隆……」
「轟隆隆……」
澎湃雄壯的馬蹄聲突然響起。
萬馬奔騰。
然後,越來越近。
城頭上的所有人都愣了。
「嗖~」
一杆大槍,如同箭矢一樣,飛射到了城牆上。
舉刀砍向老葛的遼軍,被大槍釘在了城牆上。
扔槍的人力道十足,即使大槍插入到了城牆上,尾巴依然在顫動。
「虎頭烏金槍?!」
老葛一下子喜從心起,大力的搖晃着懷裏的小傢伙,「小衡,小衡,七爺來了,七爺來了。」
老葛指着還在顫抖的虎頭烏金槍,激動的道:「七爺的虎頭烏金槍。」
「真……真的……你……你沒……騙我……」
小傢伙奮力的睜開眼,努力去看牆頭上的虎頭烏金槍。
老葛激動的道:「真的來了,真的來了。七爺應該帶着援軍來的,我們不用死了。」
老葛背起小傢伙,奮力的撕殺着,向老楊靠攏。
老楊身邊,王貴也激動的大喊大叫,「老帥,老帥,七郎來了。」
老楊微微回神,聽到了雄壯有力的馬蹄聲,微微一愣。
然後,老楊板起了臉,淡然道:「來了就來了。慌什麼……穩住陣型,等待救援。」
雁門關內,楊七和殤傾子兩馬並行,你爭我奪的往前沖。
在他們身後,龐大的騎兵大軍,蜂擁而至。
「騎兵沖陣,步兵上城牆守城。」
楊七爆喝一聲。
緊隨在他身後的馮家兄弟和牛頭馬面立馬按照楊七的命令行事。
「比比,看誰殺的多?」
楊七側目瞅了一眼殤傾子,不咸不淡的道:「幼稚。」
從南門入,衝到了北門城牆下。
楊七讓殤傾子帶着人馬去殺遼軍,自己勒馬,上城頭去了。
一上城頭,瞧見了滿城牆的遼軍。
楊七也沒客氣。
隨手奪過了一柄大槍,掄起來,如同風車一樣,一直從登城的樓梯處,殺到了北門城門樓子。
一路上,楊七幾乎沒有碰到一合之敵。
他根本沒用什麼技巧,單憑藉驚人的怪力,一槍掃過去,就掃倒一大片。
一個個的遼軍,像是皮球一樣,被打飛。
等到楊七殺到北門城門樓子的時候,就像是用壓路機壓過去了一樣。
他經過的地方,再無遼軍。
北門城門樓子前,王貴瞪着眼,愕然道:「七郎什麼時候這麼猛了?」
老楊一樣一臉呆滯,驚愕道:「我怎麼知道。」
王貴道:「你是他爹,你會不知道?」
老楊沒好氣的道:「你還是他叔,你不是也不知道嗎?」
王貴感嘆,「如此無雙猛將,從文可惜了。」
老楊淡然道:「我們楊家的男人,那都是文武雙全。從文從武都不可惜。」
王貴一臉鄙夷。
楊七衝到了老楊身前,仔細打量了一番老楊,問道:「爹,您受傷了?」
老楊瞪眼,擺出嚴父的架勢,道:「打仗哪有不受傷的。」
楊七急忙道:「我找人抬你下去休息。」
老楊擺手,「敵軍未退,本帥還要指揮戰鬥。」
楊七沒好氣的說道:「就憑……你們一百多人?」
老楊虎目圓睜,「還有你手下的援軍。大宋所有的軍隊,到了雁門關,都得歸本帥節制。」
「呵~」
楊七搖頭一笑,「您老好好看看,援軍是不是宋兵。你命令命令,看他們聽你的不。」
「怎麼會?」
「我都親自上陣了,你覺得有可能是大宋派來的援軍嗎?」
老楊仔細觀察了一眼衝上了城頭絞殺遼軍的軍卒們,瞧着人家獨特的党項人標誌。
老楊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然後,一言不發。
楊七也懶得搭理老楊,他四處瞅了瞅,眉頭漸漸皺起。
「五哥呢?」
老楊等人這才想起了楊五。
老楊起身,抓着楊七的肩膀,道:「快去關外找你五哥。他出去沖陣了。快去找,他有可能還活着。」
楊七一下子臉黑了。
「我要是你,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就放棄雁門關。別人要坑死你,你還真就上當。」
老楊瞪眼,喝道:「放肆!我等身為宋將,吃的朝廷發的俸祿。自當以死殺敵。」
楊七瞪着老楊,低聲道:「如果老五出事了,你一定會後悔的。你們所有人都會後悔。」
楊七眼神很冷,像是一頭狼,一頭隨時會爆發的狼。
老楊大聲喝道:「放肆,你就是這麼跟你爹說話呢?」
楊七根本沒有搭理他,而是在城頭上找到了自己的虎頭烏金槍。
然後匆匆下了城頭,跨上了馬背,衝出了雁門關。
城頭上,老楊大聲咆哮。
許久許久以後,老楊癱倒在地,老淚縱橫道:「王貴,本帥錯了嗎?」
「沒有,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我等身為軍卒,守衛國家是己任。不能因私廢公。」
「那他為什麼用那種兇狠的目光盯着我?」
老楊呢喃道:「五郎是他哥,那也是我兒子。難道只有他難受,我就不難受嗎?」
王貴沉默了一下,低聲道:「七郎和你不同,他更重情誼。現在看來,他不從軍的對的,不然以他重情義的性格,會出大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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