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平接到那通陌生電話的時候,正處於精神恍惚中。
他沒有仔細看那串號碼的所屬地,接了電話,「餵」了一聲,聽到那頭有人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他還沒回過神。
那個人的自我介紹他沒有聽進去,但他報出的名字讓金國平驚醒。
「……金文靜……」
「什麼?」金國平打斷了對方的話。
那個名字讓他顫抖。他想到了女兒可愛的模樣,也想到了那個陌生的小女娃和他在旅館中經歷的詭異一幕。
金國平只覺得這通電話太奇怪了。
他想要掛斷電話。
「你女兒金文靜被找到了。不過,人已經……麻煩你到我們所里來認一下,可以嗎?地址我發到你這個手機上,行嗎?」電話那頭的人客氣地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語氣很是尷尬。
「找到了?人……人怎麼了?」金國平緊張地問道,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找到的時候,人已經死了。」電話那頭的警察嘆了口氣,「具體情況,你到我們所里來再說。」
金國平的精神又開始恍惚了。
他支吾着答應下來,就要掛斷電話的時候,他心中一動,問了一句:「只有、只有她嗎?有沒有一個孩子?」
金國平等着電話那頭的回答。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似是停止了一般。
時間在他的感知中被拉長。
「沒有。她應該沒有生育過。」警察回答。
金國平的心跳和呼吸都恢復了。
「她……呃……被存放了很久了,最近才確認身份。」警察又說道。
金國平怔怔地「嗯」了幾聲,終於是掛斷了電話。
他的手機很快又響起來,那個警察發來了地址。
金國平沒有把這件事通知家裏。他買了車票,趕最近的一班列車,到達另一座城市。
他這一路上什麼都沒有想。
一切像是做夢。
包括旅館中發生的事情,也像是夢境。
當金國平踏入警局,被領着看到女兒金文靜的屍體時,他才有了一點真實感。
金文靜失蹤的時候才十幾歲,她的面容金國平至今記得清清楚楚。尋人啟事上也印着女兒的照片。
眼前這具屍體,讓金國平感到了幾分陌生。不過,他很快就從這女孩僵硬的面容上找到了自己女兒的影子。
「你們之前報失蹤案,登記過dna吧?我們已經做過比對了。」一旁的警察說明道,「她被送到了我們這邊大學的醫學院,被做成了標本……嗯……」
說到此,警察也有些難以啟齒。
金文靜的屍體怎麼進入醫學院的,他們暫時還沒有查明。如果不是如此,金文靜的屍體可能會更早被發現,也可能在殯儀館中腐爛,而不是被保存得如此完好。
金國平伸出手。粗糙的手指碰觸到金文靜的面龐,像是觸電般收了回來。
直到這時,金國平的大腦才正常工作。
他的眼淚涌了出來。
他的女兒死了。
死了那麼久,才被找到。
金國平的淚水怎麼都止不住。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男人,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他帶着的行李落在了地上。老舊的行李箱摔開了裂口,徹底打開,裏頭的尋人啟事散落一地。
警察看到這一幕,心中不忍。
他退到了門外,給了這對陰陽相隔的父女獨處的時間。
金國平跪在了金文靜的屍體旁,哆哆嗦嗦地抱住了女兒冰冷的身體。他溫熱的眼淚落在了金文靜的屍體上。
淚水模糊了視線。
金國平隱約看到自己的對面站了一個身影。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到了一個蒼老的女人。那個女人似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紀,老態畢露。她伸手按着金文靜的肩膀,低垂着眼,悲傷地看着他。
女人的視線隨着手指移動,輕輕點在金文靜的腹部。
她眼中有淚水落下,落在金文靜的屍體上,融入她的身體中。
金國平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張開嘴,急切地要說什麼,卻見那個女人已經消失不見。
金國平的身體戰慄。
他跌跌撞撞往外走,抓住了門口的警察。
「我女兒!我女兒真的沒有生過孩子?她沒有小孩?」金國平急切地問道。
警察搖搖頭,「那些教授、學生都解剖過了……真沒有……」
金國平像是被抽去了力氣,差點兒跌坐在地。
他喃喃地說道:「那個旅館……那個旅館……」
說着,金國平扶着牆,就要往外走。
金國平沒能走出警局。
他這樣的狀態,警察可不敢讓他到處亂跑。金國平不配合,警察只能一邊安撫他,一邊聯繫金國平的妻子和兒女。
※※※※※
魏東還住在那間青年旅館的那間房間。
他沒有再看到詭異的事情。房間中多了其他住客,有人入住、有人離開。
魏東也不知道自己留在這裏是要做什麼。
他像是在執着地等待着某個人。
他原本以為他等的是那個小孩,但當他這天在外頭吃了晚飯回來,一進門就看到前台接待處的金國平時,他才知道自己在等的其實金國平。
魏東很高興。這種喜悅的情緒更像是欣慰。
「大爺!」魏東很自來熟地上前打了招呼。
金國平和他兒子一起轉頭。他憔悴的模樣和幽黑的眼珠都嚇了魏東一跳。
「您……沒事吧?」魏東心中咯噔一下,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個不見了的小孩該不會……
「啊,是你。」金國平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魏東這個陌生人。
「您這是來,找那個尋人啟事的?還是……」魏東小心翼翼地問道。
金國平的兒子很是詫異,但他沒出聲。他剛才已經被前台接待那奇怪的反應給嚇過一次了,心裏還在犯嘀咕呢。再加上金國平這一路上的怪異表現,他更是不敢隨便開口。
金國平衝着魏東搖搖頭,「不是。我是來找一個小孩,小女孩。她應該在房間裏。她在房間裏……我丟下她跑了……」
金國平說着,眼眶就紅了起來。
魏東心中的疑惑徹底消失,又變成了之前的欣慰感。
「我還住在那間房呢。我也聽到了那個小孩的聲音。」
金國平立刻精神一振,伸手就扣住了魏東的手臂。
「你聽到了她?她還在那裏對吧?」
「不……」魏東遲疑地說道,「你走了之後,沒多久她就……這段時間,房間裏什麼動靜都沒有。」
金國平的表情瞬間崩潰。
他推開魏東,一路沖向了之前住的房間。他身後,他兒子、前台接待、還有魏東都在叫喊。他充耳不聞,幾乎是闖進了那間客房。
客房裏還有其他住客。
金國平無視了那幾個人,找到了自己之前睡的床鋪,雙膝直接跪在地上,身體貼着地面,看向床底。
「乖乖,你是不是在裏面?你在哪裏啊?哎,你在哪兒呢?是我不好,是外公不好……你出來吧,你出來吧……」
金國平瘋狂的舉動讓周圍人都驚恐起來。
他兒子拉起了他,卻是沒有辦法徹底阻止他。
「警察局!對了,警察局!我把她留在警察局了!」金國平在房間裏遍尋無果,又想到了之前的警察局。
他在警局內,當然也不可能有任何收穫。
「還有醫院!我是在醫院裏找到她的!她一定在醫院找我!」金國平又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金國平的兒子陪着他到處走。
魏東跟在這對父子身邊。他被好奇心驅使,想要知道金國平到底遇到了什麼。
金國平顯然不可能有心情回答他的問題。
幸好,金國平的兒子為人和善。他也是一肚子的疑問。他父親金國平無法為他解答,跟在他們身邊的魏東似乎知道點什麼。
這兩個人就這樣一邊陪着金國平,一邊交流起來。
雙方信息一交換,就拼湊出了一個故事的大概,也是金文靜生前可能的經歷。
「不!我姐姐那樣子就十幾歲!警察那邊說,她是被送到了學校,被做成標本了。她死的時候才十幾歲,也沒生過孩子。」金國平的兒子猛搖頭,想要否認那種可能性。
他迅速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他擔憂地看着在醫院裏繞着圈尋找的金國平,「我爸這是中邪了吧……肯定是撞着小鬼了……」
魏東更願意相信那個小女孩就是金文靜的女兒。
現在,他們誰都不可能證明自己是對,更不可能去探尋真相。
三人都沒有看到一直在旁邊看着他們的三個鬼魂。
「真可憐。」少女低聲說道。
王怡秋沒做聲。
尹士康嘆了口氣,「行了,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已經結束了。」
「他會怎麼樣?」王怡秋問道。
她問的是金國平。
金國平比她上次見到時看起來老了十多歲,眼神和精神狀態也非常不對。
王怡秋忽然覺得,那個小女孩「體貼」的舉動或許是畫蛇添足了。
金國平沒有她想像的那麼不堪。可也正因為此,他現在才如此可悲。
「他還有其他子女。可能會接受事實,放下這件事,也可能會一直想不開。」尹士康回答道。
王怡秋的腦海中浮現了她父母的模樣,還有家中一直燃着的香。
她的胸腔中,心臟像是被一隻手捏住,發疼、發酸,讓她佝僂起身體。
少女連忙問道:「你沒事吧?你怎麼了啊?」
「沒事。」王怡秋搖搖頭。
她注視着金國平,看到金國平還在無頭蒼蠅一般找人。
金國平的兒子接起了一通電話。
雖然隔了一些距離,他們還身處環境嘈雜的醫院,可王怡秋聽到了那通電話的聲音。
「……什麼?姐姐……姐姐變成了……啊!」金國平的兒子震驚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攙扶金國平。
他很快就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金國平。
電話沒有掛斷,他大跨步地來到了金國平身邊,抓住了金國平的手臂,「爸,我們得回去!姐姐、姐姐她……她變老了……」最後那四個字,他壓低了聲音,底氣不足地說出來後,自己臉上都浮現出了一種荒唐的神情。
金國平瘋狂的舉動停止了。
他表情似笑似哭,半晌,才點了點頭。
魏東欲言又止,被這對父子徹底忽視了過去。
王怡秋目送着三人帶着不同的神情、踏着不同的步伐離開醫院。
「應該沒事了。」尹士康忽然說道。
王怡秋沒有反應。
她不斷回想着金國平最後的那個表情。
那神情,和她父母的臉重合在一起。
※※※※※
【靈異小姐姐,我又來投稿了!這次是之前那個投稿的後續!
【那個老父親回來了哦!他回到青旅來了,還帶着他兒子一起來的。他兒子是陪他來的,他情況很不好。
【老金一來青旅就來找那個小孩,還去派出所和醫院找了很久。我只和他打了個招呼,說起自己看到小孩的事情。說完這些後,他就不理人了。
【他兒子,就叫他小金吧。小金跟我說了很多。
【原來,老金那個失蹤的女兒被找到了!詭異的地方在於,他女兒被找到的時候,還保持着失蹤時候的模樣,年齡是十幾歲的時候,屍體被做成了標本。據說是被送到了醫學院,給做成了標本,所以保存得非常好。這裏面肯定有蹊蹺,不過他兒子沒有說太多,可能他們也還不清楚其中的曲折經過。
【一個細節是,警察說他女兒沒有懷孕過。
【老金雖然沒說,但我覺得他也認為那個小孩就是他女兒的孩子。小金認為那個小孩是其他小鬼,導致老金中邪,行為瘋瘋癲癲。
【就在我和小金陪着老金在醫院找小孩的時候,小金接到了電話。我在旁邊聽着,聽到小金說,他姐姐,也就是老金那個失蹤的女兒,她的屍體變老了!具體怎樣,我不是很清楚,不過老金和小金都很震驚。他們很快就離開醫院,坐火車走了。我沒有再跟上去。
【我想,那個小孩和老金的女兒肯定是安息了吧。被發現的屍體保持失蹤時候的模樣,應該是為了寬慰老金。後來老金願意接受事實,屍體就變回原樣了。
【事情雖然很詭異,中間還有些嚇人,但也算是有了個好結局。
【我準備離開青旅了。作為一個見證人、記錄者,我覺得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嗯,這就是一種感覺,我覺得自己就是這件事的見證人。
※※※※※
黎雲看着這封半夜發來的私信,怔愣了好久。
正是這私信的提示音,將他從那種奇妙的感覺中拉回現實。
看着私信的內容,黎雲還能記起那對陌生的男女。現在想來,他看到的那對男女都很蒼老,女人明顯死了,生前恐怕經受了一些折磨,乾涸的血跡還殘留在身體上,而兩人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黎雲腦海中還回憶起了之前見過的山林、屍體、泥石流的畫面。
那些陌生的場景和陌生的人就這樣莫名地在他的腦內聯繫到了一起。
是那樣的嗎?
這個投稿人所不知道的真相,是他猜想的那樣嗎?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
黎雲的心情變得複雜。
他耳畔隱隱有哭聲。
哭聲飄渺。
一種苦澀、茫然的情緒逐漸取代了老金的悲傷。
黎雲仿佛能聽到年輕女孩的心聲。
當死者以另一種形式存在於世間,他們的死亡就不僅是生者所要面對的問題了。
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死亡?該如何面對還活着的人?
是靜靜離開,還是告訴他們,自己還存在着?
黎雲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收到了新的信息,這次不是微博私信,而是短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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