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啜的軍帳也不小,裝飾一樣豪華,傍晚時分,卻從其間發出一陣「霍霍」之聲。一身勁衣,手舞鋼刀,在帳中翻舞,一朝一式,簡練異常,殺氣騰騰。看起來像是在習武,實際就是在發泄。
從吉利可汗被「刺」而亡之後,默啜心情便一直不好。倒不是為他那哥哥的死而傷心,而是那至高無上的汗位,被莫度近水樓台竊取了。
默啜,也是個野心勃勃之輩,他怎會開心得起來。
默啜年少之時,便從吉利可汗骨咄祿起於微末,以十七人起兵,復立突厥汗國。攻大唐,打契丹,掠鐵勒,征西域。耗費了十多年,方才打下如今的突厥疆域,能再度與中原扳扳手腕。
在這個過程中,默啜是出了大力的,他也從一個驍勇少年,成長為一個野心勃勃的梟雄。
吉利可汗在時,他還能收束着爪牙,低眉順眼,其一去,默啜的野心便徹底釋放出來了。然而,汗位卻被莫度這麼個老不死的竊取了,默啜心裏是恨得牙直癢。
他是一度有動兵殺了莫度,奪取汗位的衝動,但是一樣心有顧忌,不願引起突厥內耗,給大周軍以可趁之機。他們哥倆,打下如今這家底,可不容易,豈能白白損耗。
到現在,默啜所思,也只是什麼時候幹掉莫度,至於能不能幹得掉,於他而言,是沒什麼壓力的。
這麼多年以來,吉利在北,默啜在南,長駐黑沙城,整個南牙一直在他的統領之下。就此時的突厥大軍中,他默啜振臂一揮,不說多了,至少三萬人是會支持他懟莫度的,更遑論,如莫度所憂,越來越多吉利可汗舊部,開始站在他這一邊了。
原本是想拖一拖的,但是莫度擅自調動虎師與豹師精銳的動作,讓默啜有些措手不及。那麼一股強大的力量,交到那賀魯手中默啜很不放心。那可是被他視為囊中物的軍力。
莫度傾國南下,對此,默啜心裏有些擔憂。吉利慾與大周和談,此事他也是支持的,畢竟自突厥復國而來,幾乎無月不征,無歲不戰。現在的突厥,看起來強盛,實則根基不牢。
若能與大周和談,互市互貿,正可給突厥一段消化勝利果實、消除內部矛盾、鞏固根本、壯大實力的時間,吉利可汗的選擇,是看得比較遠比較透徹的。對此,默啜能夠明白。
然而現在莫度與那干好戰貴族,就只知道訴諸武力與打仗
想得多了,默啜這心裏就更不爽了。手中的動作越發犀利,猛然於空中飛轉了幾圈,用力地斬斷帳側的一個兵器架。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將手中彎刀倒插在地上,扎破了擺在地面上的昂貴絲毯。
「默啜王子之英勇,實在令人嘆服!」一陣鼓掌聲傳來,軍帳口,一名灰發老人開口,打斷了默啜的思緒。
面容蒼老,不過那雙眼睛卻極為傳神,渾身散發着一種「文人」的氣質,若不是他那身突厥貴族的服飾,乍一眼看過去,絕對會將之看成中原的一個老儒。
這個老頭,就是跟隨吉利十多年的老臣阿史那元珍,允文允武,在突厥汗國復立之後,迅速壯大的這些年中,一直扮演着宰臣的角色。
「元珍大人!」見到阿史那元珍,默啜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迎其入座,十分鄭重地朝其拜道:「元珍大人,默啜喚您來,是想就突厥的未來,與您商議一二」
聞其言,元珍面色沒有太大的動容,只是那雙飽含睿智色彩的眼睛稍稍眯了一下。
坦然以對,默啜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良久,元珍略顯蒼老的聲音響在帳中:「對可汗之死,我心中也一直有所懷疑」
子夜時分,薊縣城外的軍營,隨着近半月的折騰,士卒的死傷、調動與流失,偌大的軍營冷清了不少。整座營壘之中,已不足千人,卻是如今狄仁傑手中,除了黜陟使衛隊之外,最重要的力量了。
可惜,其心散亂,還未收拾過來。元徽接手,然時間太不充足,以他的能力,也只能強硬地以軍法管控住。
不過,隨着元徽被刺的消息傳至營中,沉浸多時的軍營躁動了起來,一入夜,魑魅魍魎,便鬧騰起來了。
事實上,元徽在軍中的影響遠沒有那麼大,此前因懲治逆黨,殺了不少人,再加居庸關調來親信安插入營,在有心人的攛掇下,有不少人對元徽心存怨意。但是,元將軍在軍中樹立的威嚴卻隨着當日的鐵血,深入人心。
元徽這驟然遇刺「身亡」,軍營果然不穩了,大都督狄仁傑雖然派了兩名千牛衛軍官帶人入營,意圖穩定士卒。但是,效果顯然差強人意。
後半夜,月明星稀的,軍營很靜,營壘中的哨卒與巡衛都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元徽那小子真的死了,上頭果然厲害!」一處營帳內,傳出一道興奮的人聲。
帳中視線很暗,昏黑的燈火,照出幾道人影,映在帳身上。
這是幾名低級軍官與士卒,明顯是李青霞逆黨的內線,若是往日,他們絕不敢這麼聚會。不過,起事已到關頭,背後又再沒有元徽的眼睛盯着,終於按捺不住了。
「噓!小聲點!」其中一人比較謹慎,還探出頭朝外張望了幾眼,見一切正常,方才又縮回頭。
「於將軍已然傳來命令,明日子時,我們糾集軍中弟兄,殺了那些千牛衛還有元徽的親信,放火作亂,將大營擾亂,斷絕城外對城內支援的可能。」領頭的小聲着吩咐道。
「我們只需要做到這一點,便足夠了!城中,自有於將軍他們解決!到了後日,這薊縣乃至幽州,就是我們的了!」
「這場起事,將從我們這把火開始!行動口令,都給我記牢了。興唐;滅武!回去,都給我知會弟兄們!」
「是!」
「行了,都回去吧!」朝幾名內線示意一下,領頭之人吩咐道。
幾人正欲動身,其中一人忽然驚聲道:「有情況!」
其他人下意識地拔出了刀,因為他們也見到營帳周圍,一圈高高壯壯的影子。
根本沒有給他們多少反應時間,十數名士卒,手持鋼刀,破帳而入,不由分說,刀光霍霍,斬了幾人,生擒了四人。
隨着幾聲慘叫過後,營帳再度恢復了平靜,在帳篷外,原本圍了過來的一隊士卒,又悄然散去。
「李簡!你想造反嗎?」望着帶隊伏殺他們的旅帥李簡,領頭之人厲聲問道。
兩眼中滿是蔑視,李簡將自己的長刀在腳下一具屍體軍袍上蹭了蹭,淡漠地笑了笑。
「誰要造反啊?」幽幽地一道聲音自帳外響起。
聞此聲,逆黨頭子臉色變了變,睜大雙眼,盯着帳門口。當元郎君緩緩步入之時,其人面帶驚恐:「你你不是死了嗎?」
元徽溫潤一笑,低頭打量着被擒的幾人:「你們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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