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年 第八十一章 絕對音感

    絕對音感，只要學過音樂的孩子，一定無比渴望這項超能力。可遺憾的是，這種能力常人並不具有，可以說是萬里挑一。如果一個小孩子擁有絕對音感，而他偏偏又是學音樂的，那簡直就是一堆青銅裏面耀眼的王者。

    魏成林就是這樣一個天才。在他三四歲的時候，他就能聽着爸爸彈出的簡單旋律，一字不差地彈出來。魏家人大喜過望，毫不猶豫地為他找了港城最好的鋼琴老師。為了讓孩子毫無後顧之憂地學鋼琴，趙艷芬辭去了學校後勤的工作，在二中校門口做起了小生意，全心全意地支持兒子學鋼琴。

    沒有幾個孩子會對樂理產生興趣，對他們而言，音符不過是畫在紙上的蝌蚪；不學樂理，就記不住五線譜；記不住五線譜，就只能靠單純的肌肉記憶在鋼琴上摸索。這個過程有多枯燥，學過的孩子肯定都知道。

    但是魏成林不一樣，他幾乎聽老師彈一遍，就能將旋律記個七七八八。哪個音不準，他能說得清清楚楚。在經過一年系統的學習之後，他就能毫無障礙地演奏出四分鐘左右的練習曲，那時他不過五歲。鋼琴老師將他奉為神童，不管什麼演出都讓他第一個上場。

    魏成林白白胖胖，笑容憨厚，但是不怯場，一次都沒辜負老師的期望。小時候的他，又像熊貓糰子一樣可愛，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捏捏他的臉。他鋼琴彈得棒，又憑藉可愛的形象為琴行拍了一堆宣傳照，簡直是他們琴行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魏家夫婦一開始並沒有讓兒子上專門的音樂學校，一來經濟實力達不到，二來他們不確定兒子會不會走上音樂家這條道路。用小姨李蘭嵐的話說，頂尖藝術家幾乎都是用錢砸出來的。因此，在小成林確定未來的目標之前，魏家夫婦小心翼翼而又勤勉地為他積累着財富。

    於是乎，小成林上了吉祥路小學，又一次成為全校的吉祥物，而且，小小年紀就收穫了一群女粉絲。誰都知道他的鋼琴彈得特別棒，當成林在學校禮堂彈琴的時候，總會有小女孩羞答答地跑過來給他送棒棒糖、「唐僧肉」什麼的。彈鋼琴的小成林頗有幾分紳士氣度，纏着鋼琴老師教他一首浪漫的曲子，他要找機會回饋一下女粉絲。

    《夢中的婚禮》就是在那時學會的。老師問他，能聽出這首曲子的感情嗎？

    成林搖搖頭，笑嘻嘻地說「很美，聽的時候，腦子裏面就想着琳琳姐。」

    老師不懷好意地問道「琳琳姐是誰？」

    成林害羞地低下頭，挖挖鼻孔，神秘兮兮地說「這是秘密。」

    「這首曲子裏面，有一個很動人的愛情故事，你這個小朋友理解不了。不過，如果你能想到你最好的朋友，想起她的時候，你就想把自己所有東西都給她，那你就想着她彈。這樣，這首曲子的情緒就出來了。」老師儘量避開「愛情」「唯美」「浪漫」等小孩子理解不了的詞眼，用小孩子的語言給他講明白。

    成林似懂非懂，按照老師說的，想着琳琳姐彈。成林一直彈古典鋼琴，《夢中的婚禮》是首通俗的曲子，除了節奏變幻莫測，其他的都很容易。他彈了幾遍，老師就越發驚嘆——這個小男孩不僅天賦超高，而且對節奏的把握居然也這麼好？真真是個天才啊！

    「老師！」魏成林一曲終了，舉起了手。

    「怎麼了？」

    成林很認真地指着譜子說「譜子是降i的，可是您彈的時候，這一行的i沒有降，是不是忘了標記了？」

    老師仔細看了一眼，成林說得沒錯，他指的那一行確實是按照原音彈的，但是譜子上忘了標恢復原音的符號。她額頭上涔涔冒汗，急忙用筆畫上了。

    身為老師，連這個錯誤都沒看出來，她確實感到很沒面子；但另一方面，她又為成林感到欣慰，這么小的年紀，居然能連這個小錯誤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時成林剛上小學一年級，他指出了教科書上的錯誤，此舉讓他揚名吉祥路。當然，也成為很多琴童的噩夢。當他們練不好的時候，家長們總會說「你們看看魏成林，都是同齡人，怎麼差距就那麼大？」

    孩子們敢怒不敢言，只能暗自憤恨車爾尼，順便連吉祥路那個神童一起恨。

    那時的魏成林是驕傲而又內斂的，練好《夢中的婚禮》後，他害羞地把喬琳邀請到家裏，給她彈了這一首《夢中的婚禮》。喬琳聽不懂，但卻被琴聲感動了，連連誇他彈得好。魏成林暗自得意，從此更加賣命地練琴。

    童年的魏成林，並不理解「絕對音感」是個什麼概念，但是他很愛彈鋼琴。當其他孩子想方設法偷懶時，他卻特別享受彈琴的時間。鋼琴滿足了他所有的驕傲，在舞台上，他接受萬眾矚目；走下舞台，身後就是爸媽為他築起的溫暖的家。

    那時，他頭頂的天空永遠湛藍無比，陽光一直灑在他身上。若有時光機穿越回去，他會發現，那時的自己，一定是被上帝眷顧的孩子。

    「夢一場啊！」

    魏成林坐在二中的音樂教室，雙手插進兜里，一晃一晃地搖着椅子。外面的天空依然很藍，金黃色的銀杏葉在風中翻飛，分外好看。除了從講台上傳來的鋼琴聲，一切都很美好。

    一個粉筆頭沖他飛了過來，他早就練就了一身好本領，頭微微一側，粉筆頭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後面那個模範生臉上。

    「魏成林！」模範生十分憤怒，馬尾巴一甩，衝着成林就吼了起來。

    魏成林笑嘻嘻地討饒「對不住哦，我替崔老師陪個不是，是他誤傷你的。」

    「啪！」

    魏成林話音未落，頭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崔老師用書扇了魏成林，卻還不滿足，大喝道「給我站起來！」

    魏成林無所謂地笑了笑，一下子站了起來，比崔老師還高大半個頭。這下好了，要教訓這小子，居然還要踮着腳尖，仰起頭來看着他！崔老師更不爽了。

    「笑！我再讓你給我笑！」

    崔老師又用課本扇了他兩下，兩道紅印子出現在魏成林臉上。魏成林也怒了，問道「你憑什麼打我？」

    「我在講課，同學在示範，你特麼一直給我笑。怎麼着，你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都彈成那樣了，還不允許別人笑？」

    崔老師唾沫橫飛，冷笑道「你要是真那麼有能耐，你上來彈！」

    「真讓我彈？」魏成林嘴角向上斜了一下，也浮起一抹冷笑「你會後悔的。」

    說罷，他走過過道，大步流星地走上講台。走到鋼琴前面，他又回頭確認了一遍「崔老師，您確實讓我彈？」

    「彈啊，我看你小子有什

    麼本事？」

    魏成林又恢復成了雙手插兜的樣子，他眯着眼睛看了黑板一眼，這節課講的是節拍。本來很簡單的內容，崔老師為了炫技，愣是畫得像作戰地圖一樣。他每講一個節拍，就讓他的課代表給彈一段，好讓大家有更直觀的感受。

    魏成林冷笑得越來越厲害，他一眼就看出崔老師是個業餘的，頂多算是個音樂愛好者。二中音體美老師一向短缺，不知學校從哪個犄角旮旯里挖出這個愛好者，讓他擔任高一的音樂課。魏成林心想，毫不誇張地說，自己的樂理知識能甩他一百條街。

    音樂課代表尹旭陽一直坐在琴凳上，魏成林來到跟前，他都不願意站起來。魏成林就雙手插兜，干杵在那裏，看看能僵持到什麼時候。直到崔老師示意，尹旭陽才不樂意地將座位讓給魏成林。

    魏成林甩了甩頭髮，跟全班同學說道「我不是一個段落一個段落的彈，而是彈一首完整的曲子。大概就是兩分鐘，我彈完後，大家分辨一下，什麼是四四拍，八七拍，八九拍，八六拍……等等，還有更複雜的，聽不出來也罷。」

    同學們面面相覷，但都是一臉懵逼。魏成林摸着曾經無比熟悉的琴鍵，按下了第一個音符，一串動聽的旋律瞬間飄出教室，隨着秋風，飄散到學校各個角落。

    他腦子裏裝了很多樂譜，但他無意彈那些高難度的。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一碰到琴鍵，他就想彈《夢中的婚禮》。他靠的並不是手指的肌肉記憶，樂譜就像刻在他腦子裏一樣。他閉着眼睛，就能很流暢地演奏出來。

    這首曲子節奏稍快，但有一種隱隱的憂傷。正好秋日的陽光落在魏成林身上，他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優雅得像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王子。

    兩分鐘很快就過去了，女生們意猶未盡，紛紛喊起了「安可」。魏成林有種錯覺，難道以前的舊時光又回來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了一聲。他心裏明白得很，他已經荒廢了太多時間，他還能彈鋼琴，但並不意味着他還能走鋼琴這條路。

    書本又扇在他的臉頰上，將他從回憶中驚醒。他抬起頭來，看到了面色不善的崔老師。他默默攥緊拳頭，問道「你怎麼又打人？」

    「你彈完了還坐在這裏幹什麼？你的腚粘在椅子上了？」

    魏成林忍無可忍，一腳踢開椅子，一聲巨響讓全班同學肝顫。他步步緊逼崔老師「我剛才說，你的課代表把音彈錯了，你讓我彈；我彈完了，你又來找茬？」

    「你說彈錯了就是錯的？你問問這些同學，誰能作證？」

    崔老師很蠻橫，掃了學生一眼。學生們生怕會點名，齊刷刷地低下了頭。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宋閔佳，她一直筆直地坐在那裏，如水的眼眸靜靜地看着講台上發生的一切。

    魏成林無奈了「我是絕對音感，錯一個音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更何況他彈錯了好幾個？」

    崔老師面子上掛不住，將書一下下拍在他臉上，嘴上叫囂着「嘚瑟，我再讓你嘚瑟！會彈鋼琴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敢用這種語氣跟老師說話？滾回去！」

    台下的學生都崔老師的暴力給嚇傻了，魏成林的眼神卻變得格外陰森。他揉了揉生疼的臉頰，突然將崔老師狠狠推到一邊，飛也似地跑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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