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年 第七十一章 半塊板磚

    當接到喬琳打來的電話時，馬先生還以為她是想通了。他萬萬沒想到，原來喬琳是來婉拒自己的。

    「馬先生，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覺得我現在還沒有做藝人的資格……」

    馬先生急忙打斷了她：「當然當然，這都是要經過培訓的嘛，我是想讓你去做練習生。」

    「哪怕做練習生，我也覺得自己實力不夠。況且，我現在還有很想做的事情。您也知道，我們隊跟冠軍失之交臂，我現在高一，明年還能再參加一屆，明年……我想率領我們學校奪冠。」

    隔着電話，馬先生就能感受到喬琳的決心。他長吁短嘆了一會兒，說道：「你這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沒想到韌勁十足，目標堅定。你知道嗎，你現在拒絕了我，以後可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喬琳說道：「我知道。可是我也相信，這就像蓋房子，沒有根基的房子，就算蓋得再漂亮，過不了多久也就塌了。我不想當那種房子，我要先打好地基。」

    馬先生感嘆，難得這小女孩沉得住氣，一點兒都不浮躁，真真是棵好苗子！他心裏早就有了主意，但是他也有成功人士的傲嬌，他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雖然你說得很對，但我恐怕不會等那麼長時間。畢竟娛樂圈更新換代太快，新人層出不窮，你的實力是不錯，但很快就會有別人取代你，你現在真要放棄嗎？」

    喬琳握着手機，半晌沒說話，最後微微點頭，說道：「至少在現在，我沒有做藝人的打算。」

    「那好，雖然有緣無分，但是相識一場，還是祝你學習進步啊！」

    「謝謝馬先生，也祝您一切都順利！」

    二人客客氣氣地掛了電話，喬琳倚着牆，感覺渾身沒力氣，心裏空蕩蕩的。她自我安慰道——在她不長的人生中，她卻充分體會到了看到希望、然後再絕望的痛苦了。馬先生的餅畫得很大很漂亮，但她未必能吃到嘴裏。她拒絕了從天而降的希望，或許，也拒絕了隨時可能降臨的絕望吧！

    而電話那端的馬先生心裏也不好受，他打定主意，要在暗處觀察這個學生的成長，不想漏掉這個人才。因為從喬琳的種種表現來看，他認定她會大有作為。雖然到目前為止，她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但是他堅信，在她身上花的時間，都是值得的。

    給馬先生打完電話之後，喬琳再也沒有跟家人提起過，她差點兒被忽悠去當練習生的這段經歷。喬璐雖然目睹了妹妹和馬先生談話的場面，但也沒有太往心裏去。畢竟，在她的意識里，妹妹還是要讀書的，怎麼可能跑去做藝人呢？

    比起妹妹的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爸媽匯報，那就是她跟徐威的戀情。在某個盛夏的夜晚，喬琳去找孫瑞陽玩了，喬璐很認真地跟爸媽說明了跟徐威確定關係的經過。出乎意料的是，爸媽沒有表現得太驚訝，好像他們早就預料到了。

    喬家夫婦面面相覷了一番，還是喬建軍先開口了：「其實我和你媽早就討論過了，徐威那小子畢竟偷偷喜歡你那麼多年，他那點兒心思怎麼可能藏得住？我還以為，你去了美國後他就變心了呢，沒想到他居然等了你這麼久，也確實夠執着的。」

    李蘭芝傷感地說：「我老覺得，徐威那孩子配不上你……不過，如果你喜歡，我們的意見都是次要的。畢竟我也算看着他長大的，其他的先不說，他的品行還是很好的。」

    喬建軍跟妻子說道：「別說配得上配不上，徐家在港城也能算得上一號，身家顯赫着呢！老徐人也不錯，可就是徐威的奶奶，那個老太太很難搞啊，比你家老二還要傲氣得多。璐璐跟徐威交往後，會不會被那老太太刁難？」

    李蘭芝不服氣地說道：「璐璐這麼優秀，她有什麼可刁難的？如果她敢說璐璐一個不字，那我可不依。反正，如果他們錯過了璐璐，那也只能是徐家的損失！」

    老夫妻倆一唱一和，仿佛已經預見了喬璐婚後的生活，喬璐根本插不上話。待他倆語氣稍緩，喬璐才笑着說：「你們倆想得太多啦，現在只不過是剛試着交往，以後怎麼樣還不一定呢！」

    喬建軍點頭稱是：「你們一個在美國，一個在中國，這以後咋交往啊？」

    喬璐說道：「徐威說了，他本來打算今年暑假去美國遊學的，在美國跟我表白，沒想到我回來了。他現在報了一個托福班，打算明年申請美國的研究生，去美國深造兩年。」

    李蘭芝眼裏閃過一絲讚許：「不錯不錯，浪子回頭金不換，徐威浪蕩那麼多年了，現在總算打起精神來讀書了！」

    喬建軍沒再說什麼，但一整個晚上都心不在焉，在外面呆坐了半天。他一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喬璐在襁褓中的情景，大女兒的成長曆程如走馬燈般在眼前呈現。轉眼間，天真無暇的大女兒，也要開始戀愛了。以後她還要結婚、生子，完全成為別人家的媳婦。想到這些，喬建軍心裏針扎一般難受。

    這還不算，他有兩個女兒，他就要經歷兩次心痛。當時有女兒的時候，他明明開心地合不攏嘴。在撫養她們長大的過程中，他一直小心翼翼，警惕地提防着周邊的臭小子，不讓她們受到一點兒傷害。可她們究竟會長大，會有自己的生活。戀愛中的女兒看起來很幸福，好像不再需要自己了。他除了反覆叮囑「千萬要保護好自己」，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了。

    唉，這些小女兒啊，什麼時候能體會到父親的心思呢？哪怕只能體會到一點？

    喬琳比賽結束後，在家休息了幾天，就跟姐姐一起到鄉下看姥姥去了。這幾年，舅舅的病情比較穩定，這得益於他頑強的意志，但也跟姥姥的悉心照料分不開。姥姥操勞了一輩子，又為舅舅治病耗盡心血，身體明顯不如以前那麼硬朗了。

    只要一回老家，喬琳就無條件地跟姥姥一起睡覺。小時候，她總是鑽到姥姥懷裏，聽着姥姥講故事，或者唱催眠曲才能睡着；現在她長大了，依然喜歡依偎着姥姥。她不再纏着姥姥講故事了，而是用小手拍打着姥姥，就像小時候，姥姥拍打她一樣。

    睡夢中的的姥姥會突然咳嗽兩聲，也會在無意識中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每次一聽到異常的聲音，喬琳總會心裏一緊，然後用小手，溫柔地撫摸着姥姥。

    在半睡半醒中，姥姥笑着安慰她：「人老了，都會這樣。不用擔心，快睡覺吧！」

    在黑暗中，喬琳眨着大眼睛，說道：「姥姥，我還沒長大，你不准老！」

    姥姥不禁莞爾：「老不老，老天爺說了算，你說了不算！」

    喬琳一下子急了：「不行，我說不準老，你就不能老！」

    姥姥笑着說：「好好好，你說不老就不老。天底下啊，就數你最霸道！」

    「那我不管，反正姥姥不准老！」

    「嗯，姥姥的小乖乖，快睡吧！」

    姥姥乏了，拍了喬琳兩下，就睡過去了。可喬琳心思很重，盯着姥姥，怎麼也睡不着。她喃喃道：「姥姥，一定等我長大！我會去北京，去很多地方，到時候我都帶你去！所以，千萬別老……」

    喬琳說完之後，又默默地雙手合十，跟天上的神仙祈禱了半天。姥姥身體抱恙以後，她第一次對「老」這個字產生了深深的畏懼，不希望姥姥跟這個字有任何關係。

    在老家待了一周，姐妹倆就該啟程回港城了。喬楠說，八月一號有大活動，他們忙得要死，所以喬家兩姐妹避開了建軍節，在八月二號啟程。他們會在沙城待三天，三天過後，喬楠還要去某地實習，喬璐要準備回美國，喬琳也要開始假期補課了。

    喬琳從沒有去過那麼遠的地方，高興得一晚上都沒睡着覺，想起什麼就跟姐姐說。喬璐困得要死，但是很耐心地回答着喬琳的每一個問題。到了凌晨，喬琳總算消停了，喬璐也睡熟了。可當她起來上廁所時，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喬琳壓根就沒有睡，而是在床上倒立！她還閉着眼睛，嘴角帶着微笑，仿佛沉浸在某種美好的想像中。

    「你幹嘛呢？」

    喬琳輕巧地翻下身來，開心地說：「我馬上就能見到哥哥了，好開心！」

    喬琳又叮囑道：「姐，你不能把這些告訴他！否則我就不喜歡你了！」

    喬璐笑道：「想哥哥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你不想讓他知道，那我就不告訴他了唄！」

    一出遠門，喬琳對什麼都感到好奇，跟姐姐睡火車的上下鋪也很新奇，看到徐威出現在他們面前，她也感到很新奇。

    徐威斜靠在床邊，雙手插進兜里，笑得有些痞子氣。喬璐知道他要來，因此沒怎麼驚訝，而是很害羞地低下了頭。

    「我跟別人換了票，睡在你們旁邊。」徐威說着，很瀟灑地將書包扔到了喬琳旁邊的中鋪上。

    這下輪到喬琳傻眼了——他們倆直接聯繫上了，好像就沒自己什麼事了。不快之餘，更多的是滿滿的失落。

    這一路上有了徐威的照顧，姐妹倆的旅途十分愉快。到達沙城的時候，已是三號凌晨。喬楠不能隨便出校門，他們幾個便打車去了他的學校。

    接到姐姐電話後，喬楠飛奔出了校門。時隔一年才看到姐姐，他怎麼也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他開心地喊着「姐姐」，跑得飛快，將姐姐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

    弟弟比以前黑了不少，但也比以前更健壯了，輪廓分明的臉龐也更加俊朗。喬璐打心眼裏高興，但是礙於人群來來往往，她悄聲道：「好啦好啦，都被你晃暈了，快放我下來！」

    喬楠這才放下姐姐來，瞥了妹妹一眼，用胳膊夾住了她的脖子，笑道：「真好，又有的欺負了！」

    喬琳被他的胳膊夾得喘不過氣來，因為生氣，她的面容有些呆滯，還有些憤怒。她不明白，同樣是女孩子，為什麼自己跟姐姐的待遇會差這麼大？

    喬楠玩弄了妹妹一會兒，這才發現了站在一旁的徐威。他跟徐威撞了撞拳頭，笑問道：「你小子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徐威生硬地笑了笑，索性豁了出去：「咳咳，注意啊，你現在該叫姐夫了。」

    喬楠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

    喬楠四下查看，像是在尋找着什麼。徐威局促不安，問好兄弟，他能幫上什麼忙？

    軍校周圍太乾淨了，什麼都沒有。喬楠找了半天，才找到半塊板磚。他將板磚握在手裏，氣勢洶洶地瞄準了徐威：「你，你竟然敢打我姐的注意！看我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