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楠走後,漸漸從音訊寥寥變成了音訊全無。李蘭芝無論給他發什麼信息,他都沒有回覆,電話就更不接了。
她忍不住抱怨道:「我兒子的行蹤,竟然只能通過新聞來知道!」
喬建軍勸她:「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抗洪搶險忙得連飯都吃不上,哪兒有空接你電話?」
送走喬璐,家裏日益空蕩,李蘭芝沒事就胡思亂想,很容易就想到了鄰居老董的兒子大明。小伙子參軍的時候笑得那麼燦爛,可是噩耗傳來得又是那麼無情。一想到這些,李蘭芝就會偷偷哭泣。
有一天晚上,喬琳做噩夢,夢到哥哥累得吐血,他站在滔天洪水中,洪水也變成了紅色。她被這個夢嚇醒了,跑到客廳找水喝,結果就看到媽媽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着全家出神。
喬琳問道:「媽,還不睡呀?」
李蘭芝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這就睡了。」
可是喬琳失眠了,她聽到媽媽也輾轉反側了一夜。
還好這次中部水災沒有想像中嚴重,救援部隊已經一批批撤下來了。每天的《新聞聯播》喬琳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很想從那片橄欖綠和橘紅中尋找到哥哥的身影,可那麼多子弟兵,鏡頭都是一閃而過,她根本就看不到。
李蘭芝每天關注新聞,但只要畫面一切到救援官兵身上,她就會自動低下頭,不再看一眼。
那些年輕的娃娃們,臉上還透着稚氣的娃娃們,他們扛着那麼重的沙袋,常常二十個小時不眠不休,泡在冷水裏當人牆。難得有休息的時候,他們就橫七豎八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湊合着睡一會。
哪個母親看得下去?這種心如刀絞的滋味,孩子們又怎能體會?
跟母親的寢食難安相比,父親就淡定多了。但是自從喬琳在餛飩館裏屋發現了一串佛珠後,就不這樣想了。
那串珠子是紅褐色的,每顆都圓潤飽滿,就掛在爸爸那張單人床的上面。喬琳很好奇地去摸,卻被爸爸喝住了。
「這個東西不能亂動。」
喬琳眨眨眼睛:「這是什麼呀?」
喬建軍想糊弄過去,簡單地說:「這串佛珠是我找棲霞寺的大師開過光的,保平安的。」
說罷趕緊溜進廚房,不敢再接受小女兒的問題。喬琳自言自語:「原來你們都比我緊張!」
八月末的一天,新聞里終於播出了「中部抗擊洪災取得勝利,解除水位警戒」的新聞,喬家人這才感覺活過來了。
李蘭芝迫不及待地給兒子打了電話,可沒說兩句話就掛了。
喬建軍又緊張起來:「受傷了?還是情況不好?」
李蘭芝說道:「說是到學校了,在休息。」
原來喬楠接起了媽媽的電話,說了這兩句,便又睡着了。
喬家人再度陷入沉默,夜深人靜的時候,喬建軍猶豫再三,給兒子發了三個字「辛苦了」。
誰知喬楠秒回:「為人民服務。」
喬建軍樂開了花:「臭小子,還真長大了!」
喬楠沒跟家裏過多聯繫,也是怕家人擔心。他是班長,自然要比別人更賣力些,他在抗洪中累到吐血沫,肩膀磨掉了好幾層皮。累到麻木的時候不會覺得疼,回到學校以後才感到好像丟了半條命。
他躺在宿舍休息,喬琳的短訊一條一條地飛過來,從身體怎麼樣問到什麼時候回家。
喬楠看得眼睛疼,手機嗡嗡嗡的震動聲讓他很是煩躁,再加上手指被包起來了,懶得回她,便將手機藏到了枕頭底下。
在他睡意朦朧的時候,手機又振動了,他無奈地拿起來看,結果還是喬琳發過來的。
「從現在開始,我跟你絕交了!我不再是你妹妹,你也不再是我哥!」
喬楠啞然失笑,活動了下手指,費勁地打了兩個字「乖啦」。喬琳果然安靜了,再也不來騷擾他了。
薛冬梅很有幾分文藝女青年的潛質,給喬楠寫起了書信。在信中說了些代課的趣事,還有最近在看的一些書,在最後寫道「時至今日,我方知你那少年俠氣早已化成滿腔熱血,讓你馳騁在為國為民的第一線。為你驕傲,我的少年!」
薛冬梅在高中時就文采斐然,上大學後閱讀面比以前更廣,文筆自然也越來越好。喬楠握着信紙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最後才吃吃地笑道:「哪裏有你說得那麼好?」
儘管手還沒有完全恢復,不過喬楠還是迫不及待地給薛冬梅寫起了回信,仿佛冷落妹妹短訊的那個人不是他。
喬楠的作文寫得也很好,但是他只想讓薛冬梅快點兒收到信,也來不及斟酌詞句了,提筆便寫「手上受了點小傷,沒什麼大礙,但最近不用拔草了,很舒服。拔草的時候,我很想在學校里養一群兔子,或者山羊,讓它們把草全都吃光,我們就不用拔草了,還能吃紅燒兔肉,或者烤全羊…可是一想到還得清理它們的排泄物,那比拔草更讓人難以忍受,還是算了吧…」
薛冬梅收到信後笑得前仰後合,晚上睡覺也把信紙捂在胸口,好像這樣,喬楠的溫度就會傳到她心臟里了。
海大開學後,徐威果然盤下了學校里的一個小鋪面,進了兩台打印機、掃描儀,還弄了一個小小的數碼專櫃。
不僅如此,他還在新生宿舍樓下擺攤賣暖瓶、衣架、拖鞋等小物什,賺了個盆滿缽滿。他穿着最普通的t恤、短褲,穿着進價兩三塊的拖鞋,蹲在小攤後面吃盒飯,什麼時候都是一身的汗,而且,被烈日曬成了黑鐵蛋兒。
誰能想像,這樣的一個少年,竟然是一個衣食無憂的富二代呢?那些新生還以為他是勤工儉學、補貼家用呢!
徐威不管,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再吊兒郎當,不再浪費時光,在努力賺錢的同時,要把荒廢的學業撿起來。
至少,要成為這個學校的精英,將自己的事跡寫進學校宣傳欄,他才有底氣追喬璐。
於是,他卸載了遊戲,每天不是忙着學習,就是經營店裏的生意。對於他的改變,有人冷嘲熱諷,有人不明所以,他統統不在乎。
他要跟喬璐談一場「勢均力敵」的愛情,而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戰勝自己。
九月一號,喬琳開學,她終於穿上了二中高中部的校服。在開學前一天,她不停地照着鏡子,跟鏡子裏的少女打着招呼。
「hi,你現在可是少女啦!」
說着說着,喬琳被自己給陶醉了,吻了鏡子一口,緊接着哈哈大笑起來。
「有你這麼自戀麼?」李蘭芝很適時地出現,給女兒潑了一盆冷水。
喬琳嘟起了嘴巴,不跟媽媽說話,反正自己開心就行了。
她還在鏡子面前看個不停,有人來敲門,原來是曾經給喬璐介紹家教的王老師。兩年前,王老師被喬建軍訓斥一頓之後,心裏一直咽不下那口氣,這次可算逮着機會來發泄了。
「我說小李啊,自從魏老太走了之後,咱這樓里的衛生就沒人打掃了。我上個星期制定了一份值日表,咱都說好了,家家戶戶都要遵守。可你家這是怎麼個情況啊?說好了昨天打掃,怎麼到現在都沒動彈?」
李蘭芝愧疚地說:「是我不好,開學事情太多,我就忙忘了。我這就去打掃!」
王老師卻有些陰陽怪氣:「咱這個院裏不都一樣麼,開學都忙啊!可人家也沒拿忙當理由啊!現在正是創城關鍵時期,咱都得做有素質的市民不是?」
這兩句話把李蘭芝嗆得不輕,敢情忘了打掃衛生,就是沒有素質的市民了?李蘭芝還沒發話,喬琳鑽了過來,說道:「王奶奶,您說得很對,咱們都得有素質,才能創城成功!那天街道辦事處還特意開講座,說要隨時隨地清理寵物糞便,不知道您參沒參加?您家淘淘可在院裏拉了好幾次屎了,麻煩您下次收拾一下吧!」
王老師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扭曲,強爭了幾句「我家淘淘才不會」,就差來一句「反正我家淘淘的屎也是香的」了。可喬琳有理有據地說出了小狗排便的地點,王老師也沒法爭辯了,李蘭芝順勢打圓場:「好啦,本來我忘了打掃,就是我的不是。我和琳琳這就去打掃衛生,多謝您提醒啊!下次肯定不會忘了。」
王老師悻悻而去,喬琳嘿嘿笑了起來。李蘭芝笑嗔道:「你這張小嘴啊,真是一點兒虧都吃不了!」
「是她先說咱們沒素質的!」
李蘭芝說道:「本來就是咱們有錯在先,也別那麼計較了。你去打掃四樓、五樓,我負責一二三樓,行不行?」
「當然得行啊!」
不料李蘭芝剛吩咐完,手機就響了,她說道:「徐校長,有什麼事嗎?下個學期課程表總表?我發到你郵箱了啊…沒收到啊,那我就再發一次吧。」
李蘭芝握着電話,跟喬琳說道:「領導隨時召喚,我們這些跑腿的就得隨時奉陪。」
喬琳頓時擰成了苦瓜臉:「那就是說,只有我一人打掃衛生咯?」
李蘭芝掏出五塊錢來,說道:「辛苦費。」
「歷史課本說得不錯,童工真是廉價勞動力!」牢騷歸牢騷,喬琳還是扛起笤帚,拿着抹布,朝五樓走去。從上往下打掃,好像會更輕鬆一些。
這些家屬樓都很老了,灰塵真不是蓋的,不過兩三天功夫,一掃地就漫天灰塵,喬琳只好用胳膊捂住口鼻,可還是忍不住咳嗽。
她背對着樓梯,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下掃,掃到三樓、四樓之間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熟悉的掃地聲。那聲音輕柔而有規律,跟喬琳這種毫無章法的掃法完全不一樣。
她好奇地轉過頭去,卻驀然呆住了。
「魏奶奶?」
魏老太佝僂着背,手中的動作卻很利索。她聽到喬琳叫她了,但是她沒答應,而是小聲說了一句:「回家去吧,這哪兒是學生娃娃乾的活?」
喬琳不知如何是好,魏老太卻搶在了她前面,嘮叨道:「你們哪兒有點兒幹活的樣子?你們誰打掃我也看不慣。反正你打掃完了,我還得再打掃一遍,還不如我自己全乾了,快回家學習吧!」
脈脈暖流在喬琳心中流淌,她脆生生地說:「那就謝謝魏奶奶了!」
魏老太沒回應,往上走了幾個台階,才說道:「我帶了兩隻小公雞回來,成林在家,你去我家拿吧!明天開學了,今晚讓你爸給你炒個雞,新學期大吉大利。」
魏老太又快步往上爬,好像很怕喬琳會拒絕自己。豈知喬琳笑嘻嘻地說:「我最愛吃辣子雞了,那我就不客氣啦,多謝魏奶奶!」
秋風吹來,魏老太眼睛有點兒發澀。她偷偷地注視着那個歡快的背影,囁嚅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以後…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長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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