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漸漸長大,就會發現,能力之外的事情實在太多,無奈之下只好學會適應。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關主任的其他弟子,也有過類似於孫瑞陽這樣的經歷,他們已經被迫適應了。有的被她搶過論文,也有的被她強迫着做了一作。還有的,自己想出來的dea,直接被她拿了去。然後過段時間,以她女兒的名義發了出來。
反正,不管她真實水平如何,以她現在的地位,只要在幾篇有份量的論文上掛個名,她就可以完成學校的年度考核,至於其他的,她才不在乎。學校里的教授大多都是醫院裏的專家,需要病人提前好久搶號的那種專家,但是她不去醫院,她說,她承擔了系裏的行政工作。
或許這也是變相地告訴她的弟子,她手裏是有「權」的。所以,一個師兄勸孫瑞陽:「兄弟,咱們胳膊擰不過大腿,聽她的話,只要能早早畢業,能脫離她就行。」
別人這樣勸他,孫瑞陽卻並不領情,他反問道:「你們就沒想着揭發她這種行為?」
揭發?
孫瑞陽一說出這句話來,就發現在師兄弟眼中,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
相安無事,熬到畢業,然後各分東西,這樣就ok了。幹嘛要去攔她的路,再給自己添麻煩呢?
但是孫瑞陽就是覺得這樣是不對的,他無法做到熟視無睹,他更無法坦然地接受導師強制施加給他的這些壓力。但如果要反抗,他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甚至會牽連這些無辜的師兄弟。
論文投出去之後,他每天都在不安中度過。他祈禱這篇論文不要被發出來,最好被拒掉,但是事與願違,那篇論文很順利地被接收了。
論文被接收那天,孫瑞陽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來慚愧,他說自己很注意身體,結果每次去醫院體檢的日子,總是媽媽打電話提醒他。
孫瑞陽渾渾噩噩地去了醫院,重新做了心電圖,他自己看了一遍,便長嘆一口氣——這段時間的藥,還是白吃了。
醫生也很是納悶,按理說孫瑞陽這種情況,吃這麼長時間的藥,足以讓症狀緩解了,那些藥怎麼對他不起作用呢?
孫瑞陽從來不喝碳酸飲料,生病以後戒掉了濃茶和咖啡,除了散步之外,從不進行別的運動。他跟醫生坦白了這些,醫生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那就只剩下壓力了吧?
壓力是萬惡之源,可孫瑞陽對此一點辦法都沒有。醫生知道他是同校師弟,也沒跟他隱瞞,而是半開玩笑地跟他說:「你可得注意啊,這病是有一定概率猝死的。」
所有跟心臟有關的病,都是有可能導致猝死的,這點孫瑞陽也知道。徐娜不是收養了一個得心臟病的同學麼?剛過完十一,她那個同學突然就不行了。徐娜很講義氣地把她拉回了家,陪她走完了最後一程。回來之後,她就變得更冷漠了。
她說,那個同學考上北大的時候,在家裏是光宗耀祖般的存在。結果一生病,基本就沒有人管她了,她的治療費用大多都是校友們幫忙湊的。徐娜把她送回家,她的父母倒也傷心了一場,但是徐娜走之前,她父母問道:「她身上剩下的錢呢?」
徐娜忍了好幾天的怒氣,差點兒就要爆發了,很想一個迴旋踢,把這兩個人的嘴巴全給踢歪。她一邊痛罵理智是個壞東西,一邊淡淡地扔下一句:「最後幾千塊錢全是我墊的,你們要是有良心,就還給我;要是沒良心,就當那是我送給她最後一件禮物了。」
要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親生父母會冷漠成那個樣子。被老太太訛詐過一次,又被這個同學的父母刺激了一次,徐娜更加偏愛黑色系的衣服了。她常常把自己縮在衛衣的帽子裏,抽着煙,在人群里獨來獨往,思索人性的本質。
聽喬琳說,徐娜可能沒想出答案來,鑽進了牛角尖里。最終還是跟單位請了幾天假,剛開始在家借酒澆愁,後來幾天就出去旅遊散心了。
她跟喬琳說,沒有經歷過生死,就不算圓滿的人生;但是在過早的年紀經歷了生死,難免會在心裏留下悲傷的種子。
徐娜不愧是中文系科班出身,說出來的話都是很精闢的。在喬琳眼中,她也活得很通透,跟大黃是一類人。但大黃是通透中帶着一點遊戲人生的戲謔,而徐娜看明白了之後,常常把那些沉重埋在心裏,再變成充滿靈性的音符和文字。
雖然徐娜的同學死於心臟病,但是喬琳很忌諱這個詞,一開始沒有跟孫瑞陽說過。但他們幾個人本來就很親密,這些事情也瞞不過去。孫瑞陽跟喬琳說道:「心臟病也分好多種的,我跟她同學不一樣,我不會死的。」
喬琳慌忙堵住他的嘴:「你不准說這些。」
喬琳的恐懼不是裝出來的,她一直很小心地屏蔽「心臟病」、「死亡」等字眼。看到她眼裏的恐懼,孫瑞陽反倒覺得是一種安慰。他雖然從小就生病,但他的父母從來沒有覺得他是累贅,而是盡一切所能地醫治他;他身邊有很多好朋友,常常默默地給他幫助;他還有一個小天使一樣的女朋友,他足夠幸運了。
在被學長「恐嚇」了一番之後,孫瑞陽悶悶地回答了一聲,走出了診室。媽媽的電話打來得很及時,仿佛每時每刻都在認真地計算着他的診療時間,每次都能掐着點給他打電話。
隔着電話,陳芸依然感覺到了兒子的不開心。自從他回到北京之後,就過得特別累。但是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孫瑞陽自己能解決的事情,也從不願意麻煩父母。
陳芸踟躕了很久,方才提議道:「要不……咱們先休學半年吧!」
「我不想休學,我就想一口氣堅持下來。」
「陽陽,休學也沒什麼丟人的,生病也是……你喬楠哥當年不也在家裏養了半年嗎?他那麼拼命的人都會停下腳步來休息,你為什麼不能呢?」
孫瑞陽沒有回答,他何嘗不想休息?但他非常害怕,這一休息,就再也回不到學校了。
他跟媽媽說,他回頭再考慮考慮,便把電話給掛了。他現在連走路都覺得累,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休學……倒是個可選項。
排隊拿藥的時候,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久違的老老關。差不多有兩年沒到他了,他沒怎麼變,衣着還是特別樸素,手裏拿着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購物袋。他的眼睛花得厲害,拿着那種字號很大的老年機,還得隔着老遠,眯着眼睛,似乎也看不清楚。
孫瑞陽見他吃力,便主動詢問道:「老教授,需要幫忙嗎?」
老老關打量了孫瑞陽一番,認出他來,頗有幾分驚喜:「是你啊!真是好久都沒見着你啦!當初膝蓋摔了那一下,現在沒事了吧?」
「早就沒事了……您怎麼自己來醫院了?我能幫您點什麼嗎?」
老老關急忙示意他不要聲張:「現在換季了,我這氣管炎又犯了,就來做幾天霧化。小毛病而已,不要搞得那麼大張旗鼓。我又不是什麼大領導,讓那些學生都安心地守在診室里,老老實實給病人看病就好了。」
明明是業內最權威的老專家,但是不插隊,不搞特殊,這老一輩的情懷,確實讓人佩服。儘管對老關和小關們的印象都不好,但是孫瑞陽還是很敬重老老關的。
「老教授,我剛才看您搗鼓手機半天了,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我能幫您什麼嗎?」
「啊……我想給我老伴打個電話,讓她別等我回去吃午飯了,可是電話打不出去,好像是停機了。我想起淼淼跟我說過,手機上就可以充值,但是我年紀大了,總是搗鼓不明白。」
「您把號碼告訴我,我幫您充。一百塊錢夠嗎?」
「夠,夠,一百塊錢能打老長時間呢。」
老老關連連道謝,把一百塊錢塞給了孫瑞陽,直說現在像他這樣熱心腸的年輕人不多見了。孫瑞陽被誇得臉紅,也不好意思說,其實他最近冷漠得很,都是被他女兒給逼的。
老老關看到了他略顯蒼白的臉色,便關切地問他,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孫瑞陽攢了一肚子的吐槽,想控訴他女兒對他的迫害,但是老老關有什麼錯呢?他不過跟那個年代的家長一樣,趁着自己還有點能力,給女兒安排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他又怎麼能料到,他的女兒會成為學生最痛恨的那種老師呢?
孫瑞陽心緒複雜,將自己的病情一筆帶過。剛想離開,又鬼使神差地問道:「聽田淼說,她表哥出過一次車禍,不知道現在恢復得怎麼樣了?」
老老關強裝笑顏,說道:「做恢復治療一年多了,現在還挺好的,生活能自理了,也試着工作了……但是脾氣嘛,還是差得很!」
一個意氣風發的海歸青年,因為一時鬥氣留下終生殘疾,他脾氣能好才怪!況且,他從小到大都是被家人捧在手掌心裏的,他肯定會怨天尤人,控訴這些倒霉的事情為什麼會讓他來承受。
在跟老老關告別了之後,孫瑞陽也有些心緒不平——大家都說他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就連剛才的老老關,也對他讚不絕口,可為什麼老天爺總是用病痛來折磨他?
但是他看過很多書,有足夠強大的內心,他堅信每次磨難都是上天給的試煉。在回學校的路上,他的導師又一次發信息,催促他提交一份實驗報告。
孫瑞陽從未被催得如此狼狽,像是一個沒有及時完成作業的學生,還需要天天被老師催着。但是他突然明白,他的這些病痛,或許有一天會成為他的鎧甲。於是,他把所有病例都好好地收藏了起來,總有一天,它們會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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