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臨近,班主任呂老師終於找喬楠談話,委婉地告訴了他外麵食品所存在的衛生隱患。喬楠默默反思了一晚,很是慚愧——原來學生自以為機智滿分的行為,不過是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其實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老師眼皮子底下。
喬楠決定停止代購包子的事業,好在同學們也都很理解,對他三年期間的默默付出表示感謝。
夏天來了,非典幾乎銷聲匿跡了,而高考來得比想像中還要快。實驗一班士氣空前高漲,大戰在即,同學們卻從未如此團結一致。就連薛冬梅也不再打擾室友休息,室友們也不孤立她了。根本不用做戰前動員,在高考前一天,實驗一班的教室里傳出驚天動地的口號聲「十年磨一劍,一朝試鋒芒」!
徐校長正在教學樓下面抽煙,聽到口號聲,頓時覺得胸口有萬丈豪氣在激盪。他吐出一口煙,眯着眼睛說道:「老子還真就不信了,明年一定要給娃娃們弄出幾個保送名額來!」
高考結束了,同學錄簽完了。離別在即,少女們壓抑了三年的情感一下子爆發,喬楠一時間收情書收到手軟。
情書自然躲不過喬琳的眼睛,反正家就那麼大,情書也沒有地方可以藏。喬琳像只小狗一樣,叼着情書到處跑,害得喬楠上躥下跳地抓她。喬琳得意洋洋地說:「要我不告訴媽媽,辦法倒是有…」
喬楠只得掏錢,惡狠狠地塞到妹妹手裏:「你真是天下第一號詐騙犯!」
喬琳不以為意地吐了吐舌頭,拿着錢就跑了。她的一大半零用錢都是從哥哥手裏敲詐來的,如果哥哥去了大學,她就少了很多經濟來源,想想還真有些捨不得。
喬琳得了零花錢,無非是和趙琳琳吃烤串,或者買《體壇周報》《足球報》。其實,班裏的楊旭、張羽他們都是球迷,而女球迷似乎只有喬琳一人,所以男生們從來都不讓她花錢,每個人輪着買。可喬琳心裏過意不去,只要手頭寬裕點兒,就會積極地買給大家看。
這天的閱讀課,孩子們都在閱讀室里看書報,只不過學校從來都不訂足球類的報紙雜誌,這點很讓人鬱悶。喬琳拿了一本《青年文摘》入神地看着,不時地抄寫一些句子;趙琳琳在偷偷看少女漫畫,楊旭無聊地翻着今天剛出的《東萊晚報》。
「喂,喬琳!」楊旭輕輕叫他。
「怎麼了?」
「你喜歡的那個小帥哥,有可能去a米蘭。」
楊旭把報紙遞了過來,在晚報的體育版面,確實有一則新聞,標題寫着「a米蘭公佈今夏引援計劃,巴西金童有望加盟」。
喬琳激動地差點兒跳起來,忍不住手舞足蹈,被語文老師瞪了幾眼,才收斂了。
「他要去的可是a米蘭啊!你的小帥哥果然要當大球星了。」張羽也湊過來說道。
喬琳眉梢都帶着笑,喜孜孜地將報紙摺疊好,準備下課後去買一份收藏。在她合上報紙的那一剎那,她看到了文化版面最顯眼的一則報道,頓時心裏一沉,眼神也黯淡了下來。
下課後,她飛快跑回餛飩館。喬建軍早已熟悉了女兒的腳步聲,在後廚笑吟吟地問道:「外面那位小朋友,再來一碗薺菜豬肉餡的?」
誰知喬琳一掀帘子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老爸,姑姑又離婚了!」
喬建軍瞬間愕然,接過女兒手中的報紙,果然看到了《旅歐作家喬木透露第三次婚變,八月發書計劃不變》。
喬建軍迅速掃了一眼,將報紙一甩,用毛巾擦了把汗水,又開始了忙碌。
喬琳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給姑姑打個電話,慰問一下?」
喬建軍包着餛飩,頭也不抬:「不打,越洋電話那麼貴。」
「可,可那是我姑姑,你親妹妹啊!」
喬建軍停了一下,一向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怨怒:「呵,離婚這麼多天了,她跟我說過嗎?她離婚了,我還是從報紙上看到的!人家可不把我當親哥。」
喬琳只得垂頭喪氣地走出來,正好孫瑞陽和哥哥一起來了。喬楠見妹妹愁眉不展,便將兩根手指放在她眉間,愣是把她的眉頭舒展開來。喬琳托着腮幫子,瞪了哥哥一眼。
孫瑞陽好奇地問:「喬楠哥,你也沒見過喬木老師嗎?」
喬楠說道:「我大概五六歲的時候見過她一次,後來她就出國了,一次都沒回來過。她走後不久,我爺爺奶奶就相繼去世了,葬禮全是我爸一個人操持的。她走後幾乎音訊全無,如果不是偶爾寄個包裹回來,我壓根就不記得我還有個姑媽。」
孫瑞陽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呀?你們一家人都那麼好,她怎麼捨得斷絕關係呢?」
「誰知道呢?」喬楠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說道:「文藝女作家的腦子,一般人捉摸不透。」
孫瑞陽哈哈大笑起來:「我小時候就讀過她寫的《星垂平野》,那是我看過的最好看的散文了。沒想到她的人生也這麼傳奇,結三次婚,又離了三次婚。」
喬建軍將餛飩端了出來,冷着臉說道:「那些記者也是無良,她是個女作家,又不是個女明星,盯着她的私生活做什麼?」
喬琳眨眨大眼睛:「說不定是姑姑願意的呢?她把自己的私生活曝光,不就會有更多的人來買她的書嗎?」
喬建軍斥責道:「你姑姑才不是這種人,小孩子家別亂說話!」
喬琳不服氣地嘟起嘴巴,小聲嘟囔道:「剛才是誰不聞不問來着?」
三個人吃着飯,喬楠也看到了a米蘭的引援計劃,不同於妹妹的歡呼雀躍,他倒是很冷靜:「上一個賽季在巴西進了8個球,作為中場來說不錯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跟舍瓦配合好?可別只會花拳繡腿,毀了我紅黑軍團…」
喬琳堵住了耳朵,不滿地看着哥哥。孫瑞陽急忙打圓場:「琳琳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還沒看錯過人呢。」
喬楠頭也不抬:「就她?看見個帥哥就拔不動腿,有啥判斷力?這些只看臉的女球迷,說到底都是偽球迷…咳咳咳」
原來是喬琳高喊着「天馬流星拳」,衝着哥哥的脊背一頓狠捶。喬楠怒視着妹妹,吼道:「你想謀殺我?」
喬琳毫不示弱地叉着腰:「那能怎麼着?」
喬楠氣得揮了半天拳頭,最後還是在妹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喬琳捂住額頭,深呼吸一口,拳頭更猛烈了。
孫瑞陽早就見怪不怪,淡定地吃着餛飩,看着電視裏對非典的報道。
第二天便是6月25號,要出高考成績了。早上喬琳還在睡夢中,就聽到廚房裏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原來是媽媽把碗摔碎了。
「歲歲平安,歲歲平安。」一向不信邪的李蘭芝趕緊禱告了幾句。
喬琳爬起來,睡眼朦朧地去衛生間洗漱,她出來的時候,媽媽正在往碗裏倒豆漿。結果手一哆嗦,膠袋裏的豆漿全灑在茶几上了。
「中了邪了!」李蘭芝暗罵一聲,趕緊拿抹布把豆漿擦了。
自從上二中之後,喬琳跟媽媽的交流越來越少,儘量避免先跟媽媽開口說話。可是看到媽媽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她還是於心不忍,安慰道:「哥哥會取得好成績的。」
「還用你說,我根本不擔心。」李蘭芝從包里找出兩塊錢,遞給女兒:「去你王大爺那裏買點兒早餐吧。」
喬琳很懂事地說:「不用了,我去咱家店裏吃。」
李蘭芝不再勉強,還是把錢塞進女兒的書包里,匆匆往學校去了。
高考真那麼嚇人嗎?喬琳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反正還有好幾年才輪到自己,現在煩惱有什麼用?還是集中精力應付期末考試吧!
整個下午,喬楠都守在餛飩店裏,每隔半小時就打電話查詢一次。他高挺的鼻尖上沁着汗珠,兩道劍眉緊鎖着。他一直說自己不在乎來着,喬琳心想,全是騙人的!
電話鈴突然響了,喬家人都嚇了一跳。喬楠突然有點猶豫了,還是喬琳一把抓起了電話:「餵?啊,姥姥…還沒出來呢,現在還不能查。哦,你別擔心,等成績一出來就給你打電話…跟舅舅也說一聲,你們先吃晚飯吧…」
喬琳放下電話,喬楠問道:「姥姥也知道今天出成績?」
喬琳啃了一大口西瓜,點點頭:「說是跟舅舅一起等着呢。」
電話鈴又響了,這次喬楠毫不猶豫地抓起了電話:「啊,姐?沒呢,都在等着。你那時五點多查到的?我這都五點多了,也不知道結果怎麼樣…嗯,我再等等。」
不用說,喬琳也知道是姐姐打來的電話。喬楠突然感到很抱歉,好像所有家人都在為自己擔心,而自己卻無法確定能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電話鈴第三次響了,眾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喬楠儘量平靜地接起了電話,對方說了兩句,喬楠突然把電話掛了,神色十分古怪。
喬建軍急得跳腳:「怎麼了?誰打的電話?」
喬楠回不過神來,一直沒有說話。喬琳湊到爸爸耳邊說道:「我剛才聽到了,好像說什麼『狀元』?」
喬建軍也慌了,急忙坐到了兒子對面:「你考了狀元?什麼狀元?」
喬楠木然地點點頭:「徐校長剛才親自打的電話,說我是二中第一名。」
餛飩館陷入短暫的沉默,喬琳一下子跳了起來:「耶耶耶!我哥好棒!二中狀元!」
喬琳飛一般地跑了出去,不過十分鐘就跑了回來,而巷子從頭到尾,都知道了喬楠考狀元的事。餛飩館很快就被擠滿了,眾人在讚美之餘,也很好奇這位狀元的去向。只是喬楠一直木木的,不敢相信自己考了二中第一名,更不知道該如何宣洩這份喜悅。
夜很深了,只剩下喬家人聚在餛飩館。喬琳背數學題背累了,躺在裏屋睡着了。李蘭芝拿着往年的填報指南,一項項地分析:「你雖然考得分數挺高,但是比去年清華的提檔線少了2分,比北大少了3分,不知道今年形勢怎麼樣,敢不敢報。」
「去復旦、交大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這分數有點兒可惜…不過挑個王牌專業,倒也不虧。」
李蘭芝在絮絮地說着,喬楠一言不發。李蘭芝回味過來,警惕地問道:「你不會還想去軍校吧?」
喬楠問道:「媽,我問你,現在家裏能拿出多少錢來?」
李蘭芝漲紅了臉:「擔心這些做什麼?總之不會少了你的學費,我們早就準備好了。」
「你不要瞞我了,咱家的錢要麼還債,要麼給了舅舅,這些我都知道。如果我去大學,又得跟小姨家借錢吧?」
李蘭芝說道:「這些跟你上學有什麼關係?你如果考個普通高分也就罷了,可你考了二中第一名啊!這個成績去軍校,你不覺得可惜?」
「不可惜。」喬楠冷靜地分析道:「首先,我從小就想當兵,當大英雄,這些你不會不知道。其次,考不上清北,其他學校對我來說是一樣的。與其這樣,不如報我一直嚮往的軍校。最後,上軍校不用花一分錢,每個月還能拿補貼。況且,只要進了部隊,那就是一輩子的鐵飯碗。如果我能進軍工科研單位,發展前途不會比去清北差,我有這個信心。」
末了,喬楠說道:「去軍校,理想和現實都能兼顧到,何樂而不為?」
可能高中三年,喬楠說的話都沒有這一次說得多,李蘭芝驚訝於兒子的冷靜,卻還是不想讓他去軍校。她搓了一把臉,苦口婆心道:「隔壁你董大爺家是怎麼垮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大明哥在98年抗洪的時候犧牲了。」
李蘭芝臉色發白:「大明多好的一個小伙子,最後愣是連屍體都沒找到…這個孩子一走,這個家就完了。你,考慮過我和你爸會有多擔心嗎?」
喬楠微微一笑,握緊了媽媽的手:「媽,大明哥雖然走了,可他在我心中永遠都是大英雄,我也想當這樣的大英雄。你放心,我腦子聰明,身手又好,命硬着呢!再說了,我想學通信,以後當技術人員,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李蘭芝支着頭,不讓兒子看見自己的淚水,她最後勸道:「你可以冒險報一報清華北大的,你不是很想去嗎?清北是什麼地方啊,那就是運動員的奧運會,是足球運動員的世界盃,是每一個考生都想去的地方啊!你怎麼能輕易放棄?」
喬楠抿了抿嘴唇,最後還是笑了笑:「如果我沒考上,就得服從調劑,軍校可能就去不了了。今年軍校的政審好不容易通過了,如果去不了,那明年我也沒法再考了。」
李蘭芝緊扣着手指,心裏很明白,兒子看似悶悶的不愛說話,其實很有主意,只要他下決心做的事,別人根本勸不動他。再說了,他的分數還沒有當年喬璐考得高,報考清北確實有點兒懸。
想到這裏,李蘭芝無話可說,喬建軍整理完後廚,在妻子身旁坐了下來。他掃了一眼報考指南,看着兒子問道:「去了軍校,這輩子都不後悔?」
「不後悔。」
「部隊生活沒那麼美好,訓練很苦,內務要求很嚴,生活很枯燥,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你都要學疊被子,在大院裏拔草,也當不了大英雄,你不後悔?」
「只要能去部隊,就不後悔。」
長輩們總想把經驗教訓毫無保留地教給孩子們,而對於從未經歷過的孩子來說,這些黃金助言無異於耳旁風。於是,就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大人們苦口婆心,孩子們不以為意。只待經歷過後,才恍然大悟,甚至追悔莫及。
喬建軍深諳這個道理,他知道兒子根本聽不進去,於是也不再嘮叨,說道:「希望兩年後、四年後,甚至十年後,當你後悔自己選擇的時候,你會想起今天晚上,想起你在這個夜晚下定的決心。」
喬楠一愣,他和父親每天說得話可能不超過十句,從來都沒跟父親吐露過心事,可父親卻像洞悉了他的未來一般。喬楠看着那雙蒼老的眼眸,堅定地說:「如果我後悔,我一定會回想起這一刻的決心。」
「那就好。」喬建軍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皺了幾天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了。
喬楠一門心思去軍校,惹得不少人議論紛紛。老師們雖然覺得有點兒可惜,但誰也不能保證喬楠一定能考上清北,也不敢一個勁兒地勸他報考。倒是薛冬梅,她雖然比喬楠少了一分,但是很堅定地報考了清華,只不過報了一個超級冷門的專業——哲學。
一個理科學霸,選擇了一個文科生都不願觸碰的專業。
雖然很出人意料,老師們也替她捏把汗,但不得不佩服她的聰明。從近幾年來看,哲學專業一直招不滿,很多學生都是調劑過去的。薛冬梅這個分數雖然很懸,但被哲學系錄取的希望很大。
而薛冬梅有自己的打算,如果能去清華,那就爭取轉專業;如果去不了,調劑到其他學校也值了。
在稱讚薛冬梅的同時,老師們也對一根筋的喬楠又愛又恨。在離校時,薛冬梅忍不住追上喬楠,懇切地勸道:「喬楠,你也報清華,好不好?」
喬楠搖頭道:「不了,清華以後還可以去,但是軍校這一次錯過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那個,祝你順利錄取。」
喬楠不願多說,甩開大長腿走了。喬楠腿長肩寬,身姿挺拔,常常引得無數女生偷窺他的背影。而在薛冬梅看來,那高大的背影卻透露着一股無法隱藏的哀傷與落寞。她的心臟瞬間揪在了一起,那一剎那,她十分想追上去,問他一句——
喬楠,在你心裏,一定也無比渴望着清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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