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夜,那些軍裝們把喬家家屬接到了一個招待所里,喬建軍執意留在醫院裏,讓妻女們全都去休息。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他說,她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在這裏乾耗着也沒意義,還不如去養養精神。喬楠的康復之路還很長,他們要保存體力,輪流照顧他。
文婧沒有走,她坐在長椅上打了好幾個盹,任憑喬琳怎麼勸她,她也不肯離開。喬琳本來以為她性情溫順,可是到現在才發現,在固執方面,她不是文婧的對手。
同樣不肯走的還有趙宇,他也不肯多說,反正他就要留在醫院。他現在反倒更擔心老喬的狀態,這位已經半百的老人,在聽說兒子出事後,一滴眼淚也沒掉。同樣,也一刻都未合眼,頑強地支撐到了現在。
但趙宇明白,老人家現在也到了極限,萬一一頭栽倒在地,那就出大事了。他這樣擔心着,還怎麼走得開?他陪喬建軍東拉西扯地聊天,聊累了,兩個人就靠在椅背上休息一會兒。
得知趙宇要考研了,喬建軍很不是滋味:「那就要離開部隊了?」
「怎麼會?就是換個地方繼續服役,這身軍裝我該沒穿夠呢!唉,要不是為了照顧我女朋友,我哪兒捨得換地方?在部隊裏還有很多想做的事呢。」
「有抱負,好樣的!」喬建軍讚許地說道:「在我當兵那會兒,你們部隊就赫赫有名了,當兵的誰不想去?當時喬楠鐵了心要去那裏,跟他媽媽鬧得呀……但是我很喜歡,那小子,有志氣!」
趙宇笑道:「確實,我們那兒的官兵,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很有志氣。」
「唉,你要是走了,喬楠又少了一個能說話的好朋友。」
趙宇也很不是滋味,但他拉着喬建軍的手,熱切地說:「喬叔,喬楠人緣好着呢,你別為這些事操心。」
喬建軍又閉上了眼睛,打了盹之後,問道:「小趙,如果……我是說如果,前天晚上是你去的那個賊窩,你會傷成喬楠這個樣子嗎?」
「嗯……?」趙宇預感到了什麼,已經不安起來。
「那幫畜牲固然有兩下子,但是你們好歹是陸軍精銳……我來的路上,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按照喬楠的實力,他怎麼會被幾個小混混弄成這個樣子?他還是特種部隊裏的軍官,難道就這水平?還是有其它原因?」
趙宇腦子飛快轉了好幾圈,最終決定先隱瞞下來:「喬叔,喬楠是毫無防備的狀態,但他們有武器裝備,尤其是他們還有槍支,這一點就足夠他們贏了。但是他們沒佔到便宜,反而被喬楠給收拾了,這還不夠厲害嗎?如果換做我,我恐怕沒那麼容易脫身。至於還有沒有其他隱情,等喬楠醒過來,咱們再問他吧!」
喬建軍便不再追問,再度閉目眼神。到了凌晨五點,他抓住一個護士,跟她說,他想進去看看兒子。
護士確認了一下喬楠的生命體徵,才允許老喬進去探望,但只給了他十分鐘,讓他別在裏面待太久。
昨晚是除夕夜,是全中國人心中最重要的節日。在經過徹夜的狂歡後,整座城市都寂靜下來。老喬坐在兒子床邊,長長嘆了一口氣,那是怎樣一個煎熬的除夕夜啊!躺在病床上的這小子,他還是毫無知覺地昏睡着,他能知道家人經歷了什麼嗎?
那些器械發出的輕微滴答聲,反倒給了老喬一點安慰。機器還在運轉着,說明兒子還活着。
他從來不知道怎麼跟兒子親近,現在也不知道。想握住他的手,他的兩隻手都被包得嚴嚴實實的;想摸摸他的頭,頭上也是如此。給他拉一下被子吧,又怕觸碰到那些救命的管子,以至於再次被送到手術室……
那場面光是想想就足夠驚悚了。最後,老喬只能用粗糙的大手拂過兒子只露出一半的臉龐,說道:「新年啦,你也該起床了。」
回答他的只有滴答聲。
「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氣,連聲『爸爸』都不願叫我。我以前還生氣,可我現在認了。你不認我沒關係,但你媽,你姐姐妹妹都快熬病了。尤其是你媽,她得過那麼重的病,哪兒能受得了這個刺激?你不是最懂事麼?你捨得讓她們為你掉眼淚麼?」
在上次進來看兒子的時候,老喬就已經把這些話說了一遍了。跟上次一樣,兒子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大夫說,要是你大腦長時間缺氧,就會造成一定程度的腦損傷。大夫找我談了好多次話了,很多我都聽不懂。瑞陽再給我解釋一遍,我還是聽不明白。但是我也埋怨那些大夫,他們怎麼就不會說些好話呢?他們是不是故意嚇唬我的?」
「唉,我這個爹也沒當好,讓我經受這些,也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
老喬搓了搓臉,兒子還是昏昏沉沉,身體連一絲微動都沒用。
「你小時候拆了收音機,我知道你是想多弄幾個台,讓我幹活的時候聽,可我還是揍了你。那時候你才五六歲,嚇得掉頭就跑,晚上都不敢回家。要是你有個有文化的老爸,說不定他會很開心呢——我兒子幼兒園還沒念完,就這麼有創造力,以後還不得當科學家?可你偏偏攤上一個沒錢又沒文化的老爸,我沒有看到你的創造力,就看到了你的調皮搗蛋,就心疼收音機的錢……二十年了,你嚇得渾身哆嗦的樣子,我還是忘不了。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打完你我就後悔了,一直很後悔了二十年……」
「你幫徐威作弊那件事,我也確實是下手重了些。徐威那孩子家境殷實,他有犯錯的資本,可是你沒有……你是整個喬家的希望,你有一點做錯的地方,我就會特別着急,生怕有一點不注意,你就會走上歧路。是我太苛刻了,可這些話,我從來沒當着你的面說。」
現在的喬楠,是一個絕對安靜的傾聽者,這場傷病的確把他所有的生機全給帶走了,他還在毫無反應地沉睡。
「你上大學打遊戲那事,我對你發了很大脾氣,以至於你很長時間沒給我打電話。後來老方跟我說,從你報到那天,有個隊幹部就看你不順眼,在你們新訓的時候,就三番五次找你麻煩。不到一個月,他罰你做了好幾次俯臥撐,還是當着別人的面罰的你。以後的民主評議,也故意給你難堪……這麼明目張胆的欺負,你居然還忍下來了,沒跟他撕破臉皮,玩命學習,玩命訓練,用成績堵住了他的嘴。上大二以後,你當上了班長,他就更看你不順眼了,連你身邊的人都被針對了……你跟學校反映過,學校沒有重視……你受的那些欺負、委屈我都不知道,我以為你是因為頑皮才打遊戲,後來才知道你是在反抗。可你畢竟年輕啊,在軍校里反抗會有什麼好果子吃?還好你們校領導是明事理的,還算幫你討回了公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被開除,更害怕你成不了一個合格的軍人……可我還是對你要求太嚴了,我都忘了你也是個孩子,應該先關心你,再批評你。你在學校受欺負,在家裏又找不到安慰,也難怪你跟我們越來越疏遠。想起這些來,老爸的心像針扎一樣疼。」
「你最埋怨我的,應該還是跟文家的那段孽緣。你也不理解,為什麼你親媽走了不到一年,我就迫不及待地娶了你現在的媽。不為別的,就是因為要養活你們。我自己怎麼着都能活,我死了也無所謂,可是你們怎麼辦?你和你姐都那么小,你奶奶不中用,你姑姑又是個不懂事的,我要是死了,把你們託付給誰?在你媽嫁過來之前,這個家實在不像家,你奶奶甚至連農藥都準備好了……幸好你媽出現了,那時候大夫說,她這輩子不可能有孩子了,她會把你和你姐全都當成親生的……她也確實是這樣做的,她把咱們喬家人全給救活了。你可以因為再婚這事怪我,但是不要怪你媽。」
說到動情處,老喬也有幾分傷感。面對毫無知覺的兒子,他反而更平靜了。要是兒子醒着,這些話他什麼時候能說出口?
「至於文家人,你就更不需要原諒我了。當年你親媽剛走的時候,我追查了很久,警察都不查了,我還在查。可是我鞋都走破了,也沒找到兇手,你這個老爸太無能了。我還是那句話,要是我自己一個人,過成什麼樣都行。但是你們不行,咱家得過下去,需要那筆錢。這是我平生做的最沒骨氣的一件事,可是為了這個家,我不後悔。」
「這一輩子,我虧欠你最多……小時候,你考了第一名,什麼都不要,就想去釣魚。我答應你帶你一起去,結果一次都沒去成,讓你白白等了好幾年。我真是個言而無信的人,沒臉面對你;你叫的『媽媽』是你的後媽,可我沒有提前告訴你,隱瞞了你整整十五年;你上大學的時候,我應該去送你的。你當時才十八歲,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你也會害怕,也會需要父母……要是我去送你了,那個隊幹部可能也就不會那麼欺負你了。現在想起這些事,我這心裏就像着了一團火。過去的那些遺憾已經沒法彌補了,但是等你好起來,我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時間早就超過十分鐘了,護士沒過來趕他走。老喬看着窗外漸漸明朗的天空,俯下身子,湊到兒子耳邊,輕聲說道:「楠楠,現在是新年啦,太陽快升起來了……」
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當着兒子的面喊他的乳名;他也沒有察覺,這一聲「楠楠」,讓兒子右手的食指非常輕微地動了一下。
「聽瑞陽說,你插着這些管子,也可以存活好長時間,所以,老爸肯定不會放棄你的生命,等着你醒過來那一天。哪怕你埋怨我一輩子,我也希望你快點兒醒過來。你啊,從小就那麼優秀,而我那麼糟糕,可就算這樣,你還肯做我的兒子……謝謝你啊,楠楠……」
「大叔,先出去吧!這裏由我守着。」護士終於來勸他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她的眼圈紅紅的。
「好,我這就出去。」
老喬的腰都彎了,要不是護士拉了他一把,他站都站不起來。護士為他拉開門,他又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兒子的胸膛,好像有了一點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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