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欣這是剛滿十四周歲的生日,朱瞻基也早就按照常例為她準備好了壽禮。這方面都要按照規矩來,不能以自己的喜惡亂送禮物。
要不然,他這麼多妻妾,今天心情好送的禮物貴重一些,明天心情不好送的禮物便宜一些,這樣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了。
由着自己的性子來,只會好事變壞事。
興慶宮雖然只是朱瞻基的小天地,但是位於金字塔尖,高處不勝寒。但是越是想要穩定,規矩越是不能壞。
馬欣年紀雖然小,卻是良媛。她上面除了一個太孫妃,兩個良娣,就只有風花雪月四女和另一個陳良媛與她平級,其他人都比她級別低。
加上她父兄都受朱瞻基重視,所以在後宮裏,倒也沒有人敢欺負了她。
而馬家如今成為內監最重要的供應商之一,生產的望遠鏡鏡片和三稜鏡,專供軍備,目前還在研發平面鏡和凹透鏡,開發顯微鏡。
朱瞻基的扶持,加上馬家家大業大,目前雖然名聲上比不上那些老牌貴戚,但是家底一點也不弱。
這樣的家底也讓她在後宮裏面根本不需要仰人鼻息,待她年紀稍大一些,再生一兩個孩子,地位就更穩了。
馬家父子在李亮的帶領下進了房間,馬致德身穿一身書生袍,加上瘦削的身材,看上去像一個年齡稍大的富貴閒人。
馬迪正在發育,也長高了不少,顯得更瘦了。不過他身穿幼軍的軍服,倒是增加了幾分英氣。
兩人想要跪拜,被朱瞻基起身拉住。「今日是欣兒生辰,不論尊卑,只論情分。伯母可是見欣兒去了?」
雖然得了朱瞻基的抬舉,但是馬致德也不敢忘乎所以,謙卑地坐在了下首才說道:「蘇州府尊劉麟夫人親自來京為欣兒過生,欣兒現在在接待她們……」
看他難以開口的表情,朱瞻基問道:「可是有話要跟我講?」
馬迪有些憋不住地說道:「殿下,蘇州府的百姓太苦了……」
馬致德低吼道:「閉嘴……」
馬迪撇了撇嘴,但是不敢再插話。
馬致德的做派,朱瞻基心知肚明。雖然他不讓馬迪開口,但是他表現出來的意思,也是想要幫蘇州府的百姓說話。
不過說起來,蘇州府的百姓的確是苦,不是一般的苦。
因為開國之初,蘇州府作為張士誠的「國都」,一直堅持了十二年。哪怕朱元璋奪了天下,蘇州府的百姓對張士誠依舊是戀戀不忘。
所以大明立國之後,被懲罰最重的也是蘇州府。
洪武初期,蘇州府一地的稅賦,就比其他地方高了數倍,以一府之地,承擔了整個大明十分之一的稅賦。
雖然蘇州府富足天下,但是如此稅賦也讓百姓苦不堪言。
這麼高的稅賦,年景好的時候,才能勉強收起來,年景稍微差一點,就不可能完成。
所以不管是去蘇州府當知府也好,當郡守也罷,主要任務就是盤剝百姓。
洪武一朝,蘇州府知府就換了二十八任,郡守換了三十二任,平均一年一換,可以說全天下都沒有官員換的這麼勤的地方。
雖然蘇州府富足天下,乃是天下第一上府,但是沒有官員把去蘇州赴任當做美差。
一直到了永樂年間,朱棣才逐漸減少了蘇州的稅賦。但是如今,蘇州府一地的稅額,依舊佔了大明地稅的百分之六七,而且往年欠額並沒有取消。
朱瞻基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尚未親政,此乃民政,按理說我是沒有資格插手的。不過今年大明財政寬裕,待有機會我勸勸皇祖父。」
「殿下仁義,作為蘇州人,我替百姓們感激殿下了!」馬致德拜倒在地,動情說道:「張氏本就江浙人,當初與太祖爭天下,本地人自然是支持他。但是太祖登基後,蘇州也受了五十多年的懲治,天下首富之地,如今卻民不聊生……」
朱瞻基笑道:「民不聊生倒不至於吧,雖然百姓困苦了些,但是蘇州府的商業倒是發展的不錯。自劉麟上任,如今在蘇州府興建女普濟堂一座,惠安堂一座,育嬰堂一座,濟善堂一座,桑敬堂一座,這些可都是商戶捐銀五萬餘籌建的。」
馬致德顯然不知道朱瞻基竟然對蘇州的了解這麼清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喏喏到:「劉麟府尊還是……做了一些實事的。」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我知道,不過你就不要摻和太多,我心裏有數。凹透鏡和三稜鏡能夠量產了嗎?」
相比凸透鏡來說,凹透鏡的製作更加麻煩,也更難以製作出合格的產品。
凸透鏡利用玻璃溶液的凝固,就能形成相應的溶模,經過簡單打磨就能成型。
但是凹透鏡必須製作相應的圈模,讓溶液拉伸。而在溶模不標準的情況下,打磨完全要依靠師傅的經驗,所以製作更加困難。
至於三稜鏡,雖然是三角的,但是三個面都是平面,只要有了模具,打磨更加簡單。
隨着技術的推進,特別是三稜鏡的應用,如今望遠鏡的倍數已經可以達到更高。
就在朱瞻基凱旋迴來之前,司天監就在鐘山北麓的紫金山,興建了一座觀天台,利用超過一百倍的望遠鏡,來觀察星空。
顯微鏡與望遠鏡的基本原理其實一樣,都是要把物體變大,只是兩者的研究方向又不一致,一個的距離的拉近,一個是物體的無限變大。
用最簡單的區分就是,顯微鏡就是複合型的望遠鏡。
朱瞻基只知道這些皮毛,具體的原理是不懂的,但是有了他的這些引導,馬致德已經製造出了一台固定式的可放大四百倍左右的顯微鏡。
這樣的顯微鏡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人體上的細菌,下馬橋的醫學研究院和太醫院,如今為了爭奪顯微鏡的使用權,經常就鬧一些嘴官司。
不過,因為鏡片的難以打磨,如今第二台顯微鏡還沒有製作出來。
詢問了一番顯微鏡的製作進度,朱瞻基說道:「不管是顯微鏡,還是望遠鏡,如今除了需要製作出來,更需要確立製作的標準和使用的標準,這一點還望德翁多費一些心。」
雖然他也算是朱瞻基的老丈人,但是朱瞻基是不可能喊他岳父的,一聲德翁就已經是尊稱了。
馬致德應了下來,朱瞻基這才又說道:「既然劉麟夫人也來了別院,今晚就一起留下吃飯,住一晚,明日與我一同回京。」
馬致德明白,這是朱瞻基給他面子。否則的話,一個四品知府的夫人,是不可能跟朱瞻基一起吃飯的,更別說留宿他的皇家別院了。
而這樣一來,也代表了朱瞻基對劉麟的抬舉,這會讓他這個今年才上任的蘇州知府,壓力小了許多。
要知道他的上任,原任萊州知府的董熹,就是因為朝中無人支持,想要以強硬手段徵收欠稅,導致民憤四起,剛上任一年就被貶諦到了雲南。
朱瞻基對劉麟所知不多,知道的也只是資料上的一些情況,出身饒州貧困家庭,為官小心謹慎,能知民苦,行事方正,卻也有章法。
在擔任都察院擔任四川巡按之時,着實辦了幾件實事,才一路青雲,成為了蘇州知府。
不過在朱瞻基的心裏,能做實事,願意為民做事的官員,就是好官。所以今日老丈人出面了,他也不介意間接地支持一下他,讓他壓力不那麼大。
劉麟夫人是個四旬左右的婦人,沒有知府夫人的氣派,倒是像個普通的民婦。她帶的兩個小丫鬟也是一派樸素,見了朱瞻基哆哆嗦嗦,沒一點大家氣派。
款待她們了一頓晚餐,朱瞻基帶着馬迪出了門就吩咐李亮,讓他派人到錦衣衛去將關於劉麟的詳細資料拿一份過來。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個清官,能吏,他自認會留意一番。要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佞臣,他也不介意殺雞駭猴。
雖然他現在不能插手民政,但是要對付一個知府,還是輕而易舉的。
他最反感的就是被人欺騙了。
馬迪現在不僅是幼軍的數學教員,也是幼軍的學生,當然,朱瞻基最重視他的一點,還是他在科學研究方面的能力。
因為精通數學,在將精力轉到滑翔翼上面之後,他現在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力學研究上面。
力學在生活中隨處可見,應用廣泛,但是在這個時代,深受儒家影響的人們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更沒有人系統研究。
朱瞻基給馬迪佈置的任務,就是將每一點生活中的「常態」,用數學分析清楚。
比如風的形成,比如樹葉為什麼會掉,水為什麼向下流,還比如軸承為什麼會省力,槓桿的原理,滑翔翼為什麼能飛起來。
這些事務看起來簡單,但是想要解釋清楚就涉及了廣泛的理論研究和試驗,所以馬迪現在心無旁騖,忙的團團轉。
朱瞻基也知道讓他一個十九歲的孩子研究這個,有點虐待他了,但是現在只有思想還沒有定型的年輕人,才願意研究這些東西。
如果他能把這些理論都解釋清楚,那麼,就能形成最完善的基礎物理學,這將會是人類的飛躍。
為此,朱瞻基為馬迪提供了最嚴密的保護,最優越的條件,十個研究院裏面所有的密卷,都對他開放,這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想要銀子給銀子,想要錢給錢,朱瞻基就是想要拔苗助長,弄出基礎物理來。
馬迪也不負他的期望,從萬有引力到槓桿原理,現在展開了深入的研究,弄出來的方程式,連他都看不懂,卻逐漸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
人人都知道朱瞻基重視馬迪,但是沒有人知道,在朱瞻基的眼裏,一個馬迪,要比十個柳升更加重要。
兩個人一直聊到了亥時,朱瞻基才讓人給他安排了客房住了下來,自己來到了馬欣的房間裏。
溫泉別院這裏就是江南園林式的建築,除了原有的建築,朱瞻基讓人興建了一個大公園。
在這個公園裏引來了溫泉水,又用原木搭建了幾十座小木屋,他的妻妾一人一座,每一座都有單獨的湯池。
別院修好,朱瞻基還沒有來過,朱棣和朱高熾就各帶嬪妃們來這裏度假。
看到這些別致的小木屋,朱棣連以前的大殿也不住了,享受了一番野趣。
而朱高熾更受覺得朱瞻基會享受,把這裏佈置的野趣動人。
「殿下今日還泡溫泉嗎?」
雖然才十四周歲,馬欣也如同一個賢惠的妻子一樣,幫朱瞻基脫去了外袍。只留下了貼身的小衣,然後坐在他的腿上,摟着他的腰,窩在了他的懷裏。
朱瞻基逗着她清秀的小臉,笑道:「你陪我一起泡……」
馬欣霞飛雙頰,在朱瞻基的懷裏扭捏着身體。「太羞人了。」
雖然嘴上不肯,但是小手摟着朱瞻基的腰,卻更緊了。就像一隻可憐的小貓,生怕被遺棄了。
兩個人纏綿了一會兒,朱瞻基才抱着已經不敢睜眼的馬欣,進入了只有圍牆,沒有房頂的溫泉湯池。
因為年紀還小,她沒有那麼多的複雜心思,哪怕今日她母親與知府夫人肯定說了些讓她轉圜的話,她也不跟朱瞻基說起。
跟她在一起,朱瞻基也覺得格外輕鬆。
第二日,朱瞻基在羽林衛的護衛下,從溫泉返回了京城。
不過,他也沒有直接啟動銀行的籌備事宜,而是先來到了夾江工業區視察。
因為動力源的限制,如今的工業區並不是一大片,而是沿着江邊的一條線,每一家工場都有多座水車架在江邊。
如今已經有人提議,在江心島與河岸之間的夾江上,用水泥墩和木板搭建起一座超級大的木製平台,這樣就能建設更多家工場。
但是朱瞻基否決了這項建議,若是發生火災,那一下子就全部玩完了。
因為朱瞻基否決了這項提議,所有人就只能把主意打在了技術革新上面。
如今水車的連動裝置越來越複雜,一架水車帶動幾台車床,甚至多架車床已經成為了常事。
這又反過來要求軸承越做越大,水車越做越大。
在鑄壓場跟工部定做了一架直徑超過二十米,寬度超過三米的鐵質結構,木製附件的超大型水車之後。
內庫紡織廠那邊,就把自己的水車全部拆掉,換成了這種超級水車。
而這種水車的動力,一架就能帶動一個編組的幾十架紡織車的轉動,讓大明出現了第一批的流水線女工。
原本是六部之尾的工部,因為水泥的出現,現在在修建全國第一個混凝土公路網。因為水車的出現,控制了天下的工匠,成了比戶部還要肥的衙門。
現在的戶部兩位尚書,宋禮和吳中,走到哪裏都被人巴結。
那些地方官原本對工部不理不睬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為了早日修上混凝土路,不要說尚書了,就是工部出去勘測的主事,都被他們送上厚禮。
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幾百年前的人,照樣懂得這個道理。
短短一年的時間,大明就興建了將近一百座水泥廠。要不是朝廷嚴控工廠數量,恐怕每個縣都想修建一座屬於自己的水泥廠。
漫山遍野的石頭,燒制了就能變成銀子,而且還不愁銷路。如今的大明對水泥的需求數量巨大,朝廷又有銀子,競爭可謂激烈的很。
對於這些改變,朱瞻基是樂見其成的。工商興國,可不僅僅只是說說而已。
而水泥廠,雖然對工業的發展不像水車的影響這麼大,卻能改善整個基礎環境,成為撬動工業發展的一個巨大基礎。
其實在這個過程中,朝廷支出的經費少的可憐。支出最大的,就是人工的費用,還有地方政府截留的商稅。
除了水泥廠,現在大明建設最多的就是板車廠。
板車的製作實際上非常簡單,一個剛出師的木匠就能做。唯一帶點技術性的就是木製車輪的製作和軸承的製作。
這一點被工部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裏,只有讓工部參股,才給各個廠家提供現成的軸承。
板車的需求量大增,是跟水泥的生產是離不開的,也跟混凝土道路的出現離不開。
原本的板車,因為載貨量少,道路不平整,加上缺少牲畜,所以需求量並不大。
在許多鄉村里,一輛獨輪車就能滿足農戶的需求了。
但是如果道路平整了以後呢?這樣的道路對車輪的損耗極小,載貨量又一下子大增,所以板車的優勢就是獨輪車比不了的。
修路需要運送砂石,需要運輸水泥,這些都需要板車來運輸。所以混凝土路修到哪裏,哪裏的板車需求量就會大增。
不少商戶已經看到了這些商機,跟着工部修路的隊伍,開始做起了各種生意。
而修路的隊伍,原本最開始是服徭役的農戶,但是幾個月以後,這些農戶就逐漸退出了歷史舞台,因為朱棣接受了朱瞻基的建議,將這項任務交給了各地的衛所兵。
雖然現在的衛所兵還沒有腐化,但是大明如今吏治清明,雖然不能說天下太平,但是最少在中原地帶已經沒有了多少戰事。
之所以說沒多少,是因為還有兩個地方不算太平,一個是山東白蓮教的唐賽兒還時不時的鬧點事,一個是山西廣靈縣民劉子進與劉興、余貴等人聚眾起事的風波剛剛平息。
劉子進自言在石梯嶺遇道人而得異術,自封官職,以皂白旗為號,奪太白王家莊的驛馬,殺大同衛卒。
永樂十四年正月十九日,朱棣命行在中軍都督金玉為總兵官,蔡福為副總兵,率軍前往征剿。
五月,劉子進等一百三十五人被械送北京。成祖命將其首領斬首示眾,其餘則被發配交趾充軍。
至於白蓮教,因為沒有起事,如今各首領都隱匿民間,所以還沒有對他們動手。
朱瞻基先來到火器場,巡視了一番火槍的生產情況。
現在的火槍還比較簡單,最主要的就是槍管。槍管的問題解決了,其他木製槍托,燧發裝置,還有安裝,都費不了太多的事。
如今每天都能組裝五千隻火槍,要不了幾年,大明的士兵,包括巡捕,就都能換上長短火槍了。
隨後,朱瞻基來到了鑄壓場,這也是目前大明防護最森嚴的工場,因為這裏生產的是金銀銅幣。
想要開辦銀行,最重要的就是貨幣儲備金。現在可不是後世的信用社會,紙幣和電子數字都能成為貨幣。
要想讓老百姓認可,就必須是錚錚亮的金幣或者是銀幣。銀行想要得到認可,沒有足夠的金銀幣儲備,拿着金銀票取不出來金銀,那一下子就完蛋了,再也不會有人認可了。
所以,朱瞻基一開始一直沒有打銀行的主意,一直等到在東瀛獲得了巨量的金銀,才籌備起銀行事宜。
鑄壓場這邊,原本只有幾架壓鑄機,現在也增加到了四十架,這些壓鑄機每天三班倒,就能壓鑄出八萬兩銀子左右的銀幣。
朱瞻基帶回來的這七百多萬兩銀子,也就只能滿足三個月時間的滿負荷工作。
所以為了錢範的安全,朱瞻基也不準備再擴大規模了。工場越大,負責的人越多,也就越難控制整個過程中的錢幣安全。
實際上,如今的大明的貨幣儲備當然不止朱瞻基帶回來的這些,因為在銀幣出來之後,大明就已經取消了銀錠和金錠的流通權,所有涉及商業,稅賦的交易,都必須用金銀幣來交易。
所以這一年來,大明已經有了超過兩千萬兩銀幣在市面上流通。光是通過貨幣的轉換,朝廷就獲利最少百分之五。
因為不管是金幣,還是銀幣,都不是純金純銀,有一成是其他合金,而佔了百分之十重量的合金,價值最多是貨幣價值的一小半而已。
朱瞻基巡視完畢,問銀作局的太監鍾大勇:「如今內庫還沒有兌換出去的金銀幣還有多少?」
鍾大勇愁眉苦臉地說道:「殿下,如今禁止使用銀錠,銀作局在京城的衙門,每天來換銀幣的人絡繹不絕,哪裏有庫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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