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這麼一句話,苦竹大師身上的氣息居然明顯的發生了改變,那渾濁感,就像是被滌盪了一般,消失無蹤,變得純正寧和,甚至似有佛光籠罩。
連帶的,那行將就木的感覺也沒了,人還是那個人,精氣神卻完全不一樣了,就好像那瀕死的人,平白的多了壽數,這壽數還不是一年半載。
而隨同一起來的幾個高僧,原本已經跨出紅塵,最該是心平氣和,這時候都止不住的露出喜色,「阿彌陀佛」不絕於耳。
識薇看着苦竹大師,驀然笑了笑,所以說,她今兒來,「砸場子」非但沒能成功,似乎還給這位大師解決了心頭魔障,修成正果了?!
「阿彌陀佛。」苦竹大師再面對識薇的時候,拿出了一個大師該有的姿態。「秦施主……」
識薇抬手豎掌,阻止了苦竹大師說下去,笑道,「讓我猜一下,大師是不是因為當年給我娘的那一卦,出了問題,禍及己身,壞了修行?」
「阿彌陀佛。」苦竹大師雙手合十,「秦施主所言,是也不是,自十多年前,貧僧修行,確實出了問題,然則,始終未曾找出因由所在,便是有主持等相助於貧僧,亦不得法,今日得見施主,猶如醍醐灌頂,豁然明白,是貧僧愧對施主了。」
愧對她嗎?自然不是,被愧對的從來就不是她,不過,關於她的來歷,這些高僧們,當真是一點都看不出嗎?「私以為,大師愧對的,並非是我,大師覺得呢?」
「阿彌陀佛。」苦竹大師眼眸微闔。
——這麼說,應該是多少還是知道點什麼。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再說這錯誤也不在大師一個人身上,所謂『妖孽禍胎』,也並非是出自大師之口,左不過就是……慘了一點,於我現在,其實沒什麼影響。」
「阿彌陀佛。」苦竹大師似乎也找到不到別的什麼說辭。
「我今日來呢,其實主要還是想讓大師給我瞧瞧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命數。」
「阿彌陀佛。秦施主,貧僧無能。」
「大師是無能,還是仍舊心有芥蒂,怕造成另一個錯誤?」識薇似有些得寸進尺的問道。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識薇點點頭,「其他幾位大師呢?瞧瞧我面相即可。」
「阿彌陀佛。」主持到了一聲佛,「秦施主,苦竹師叔,在此道乃是貧僧等造詣最為高深的,非貧僧等能及的,自是不能為施主解惑,還請施主見諒。」
之前的守在大雄寶殿的中年和尚,說起來還是他們的小輩,能看出一二,他們自然也是能看出一二,也僅僅是能看出這一二,更多的卻是沒有了,但是,也就這一二,就已經足夠讓人驚懼,這樣的人牽扯的因果很大,卻極少會被業障纏身,說白了,這樣一個人輕易招惹不得,哪怕隱雲寺是佛門重地,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與她對上,怕是也討不了好果子吃。
所以說哪怕是方外之人,其實也不願意與她結怨。
——世上總有那些人換成誰都會懼怕的。
這個結果其實也算是在識薇的預料之中,畢竟,她的來歷到底是奇特了一些,不過,「大師,當真是半點也看不出嗎?不用太久遠,也就近期的就行,或者看一個大概的也行。」好吧,其實還有點在意,她到底是因為跟她家美人日後將關係甚密,以至於他看不出來呢,還是僅僅是因為她的來歷不同。
所以,對於她真正的命數是什麼樣的,其實沒怎麼在意。
當然,與她家美人之間,就算是現在有人告訴她,他們之間是有緣無分,她肯定也不會輕易放手的,畢竟,有些事情,那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不是。
所以,她到底為何一定要知道?嘖,識薇屈指敲了敲自己額頭,「是我一時着相了,大師也不必說什麼了。說起來,跟諸位大師的能力大概也沒什麼關係。——今日來隱雲寺,目的也算是達成了,如此,便先告辭了。」仔細算起來,好像其實是白跑了。
對謝韞示意了一下,就要離開。
十幾年前造成的苦果,就這麼容易的解決了,倒是出乎他們這些老和尚的預料,妖孽禍胎,想也知道會被如何對待,能夠還活着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當有一天得知真相的時候,必然是心生怨恨,能夠這般豁達,着實太過難得。
她能不與苦竹師叔計較,不遷怒隱雲寺,着實叫人鬆了一口氣,他們倒是無所謂,但是整個隱雲寺上下,一千多人,真正修成正果不在乎外物看淡生死的人,其實並不多,人有七情六慾,就會怨憎,誰也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如此這般是再好不過的。
「秦施主且慢一步,當年的事情,到底是貧僧之過錯,即便……按理也當補償秦施主一二。」不管真正的因果在誰身上,苦竹大師也實實在在的心懷愧疚,而且,若當真已經……苦竹大師心中的愧疚越發的深厚。
識薇頓住,看向苦竹大師,「大師當真想要補償嗎?現在大師已經勘破因果,心中明悟,業障已除,是擔心欠下的這一份因果,再成心中魔障,再度壞了修行嗎?」這話就有點不客氣了。
「並非如此,錯便是錯,錯了,自然就當極力彌補。」
「既如此,便由隱雲寺出面,辦一場法事吧。想來,大師應該知道是什麼樣法事,又是為誰操辦,對吧?」
識薇此話一出,苦竹大師原本只是有些猜測的事情,這一下就確定了,「施主有心了。」
「應該的。」佔了這具身體,給原主一場法事,她若有來生,自然希望她能一切安好,再不像這短短的十幾年裏,受盡了屈辱委屈。「應該需要生辰八字吧?」
「生辰八字,貧僧知曉。」
根據原主的記憶來看,好像從來就沒有來過隱雲寺,也沒讓誰批過命,所以說,這生辰八字,苦竹大師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這裏面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還是當年「妖孽禍胎」太出名,一般人給瞞住了,但是,比較特殊的一些人卻是盡知的?
但是這樣一來,似乎也不太對,沒道理是看不出原主的命數的。或者也是因為苦竹大師知道,而與她現在又截然不同,又加上一些異象,產生了一些猜測,而她也給了苦竹大師進一步的驗證?
「令尊曾經來找過貧僧。」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識薇的疑慮,苦竹大師如此說道。
秦桓溫找過苦竹大師,還是拿着原主的八字?那麼,問題又來了,秦桓溫當初得到的結果又是什麼?原主年幼時,他對原主時好時壞,到底是因為他的妻子呢,還是因為苦竹大師的批命?「有兩句話,欲私下詢問大師。」
其他人也是乖覺,主動的退了出去。
「大師既然看了生辰八字,其結果是『我』就是個『妖孽禍胎』的命數?不然豈不是那個時候就該知道,對家母的批命是出了錯誤的。」
「是不是妖孽禍胎不好斷言,克親卻是實實在在的,且是早夭之像。」
識薇諷刺一笑,「若非有大師的批命,那麼,『我』便是生而喪母,也能得到妥帖的照料,而不是過得連一個下人都不如,誰都能踩兩腳,而且區區一姨娘,怕是也沒那個膽子下殺手,如此,何來早夭之說?所以,我就想知道,是因為批了命,才會在周圍的人潛移默化的作用下,造成批命所言的結果,還是,不管有沒有批命,註定的命數,不是以這樣的途徑實現,也會以另外的方式達成?」
苦竹大師沉默片刻,「人的命數,非是一成不變,或是受人影響,或是有人改命,都可發生改變,就如方才的謝施主,就因為受到施主的影響,命數比之以前,可謂是南轅北轍,然,一般的人,影響是輕微的,過程中或許是有些不同,卻也不能改變最後的結果。」
這個,識薇倒是信的,就她吧,說活不過二十三,什麼事故也沒有,也照樣沒活過去不是。「即便真的是早夭,沒有大師的批命,在早夭之前,也能活得輕鬆點,所以,私以為,如同大師這般,能窺得一二天機的人,更該積點口德才是。當學一學國師,非是必要,當是看破不說破,輕易不與人斷命。」這話,可就真的是有點欠了。
「施主這話在理,貧僧日後定當改正。」批命錯誤,造下的還有口業,苦竹大師其實在之前就已經決定修閉口禪。
識薇輕輕挑眉,對方這般態度,倒是也不好再繼續口出「惡言」。
原主的命數,與給秦朱氏的命數,倒也不相衝突,如此,苦竹大師十幾年沒堪破因果,破除業障,似乎也能說得過去。
不過,識薇總覺得,在秦桓溫身上,也還是有點問題。還有那前國師,他娘的又是怎麼一回事,憑什麼就給出「妖孽禍胎」的斷言?可惜,人已經死了,找不到答案。
這些問題暫且拋到一邊,「那麼,法事是在隱雲寺辦,還是大將軍府?」
「貧僧以為,大將軍府更為妥當。」
的確,原主短短的一生,大多數的時間都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另外,在大將軍府,對識薇也是有莫大好處的,畢竟,依照苦竹大師的身份地位,便是世家大族,也未必能請得動他,識薇能請動他,外人怎麼都得看重她三分。
誰說老和尚就不會算計的?有些事情,他們也是能玩得很溜的。
「何時開始,持續多久?」一場法事,要準備的東西不在少數。
「後日便可開始,當七七四十九日。」
識薇神情微動,這可已經是最高規格了,瞧着這苦竹大師,還當真是誠意十足。「多謝大師了,告辭。」
這一回,識薇走得毫不猶豫。
謝韞等在外面,見她出來,向幾位大師蹲了蹲身,急忙跟了上去。
事實上,他們這些人,除了識薇跟上苦竹大師,只怕是都以為,這一場法事是為逝去的秦朱氏而辦。當然,識薇不會說,苦竹大師想必也不會胡言,別的不說,國師裴真言,是真正讓人忌憚的存在,苦竹大師非常的清楚,自己看出一二,並不確定的事情,裴真言卻應該是一清二楚的。他是國師,承載着國運,比之他們佛門中人多有不同,但是有一點卻可以肯定,那就是定然不會拿整個國家來開玩笑。
向他學習是應該的。
大氣運者,人形龍脈也。有時候,一個人,真的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
國師說留得,苦竹大師自然不會說留不得。——禍胎或許不准,但是「妖孽」當是真。
有一句話叫什麼來着,下山更比上山難,越是陡峭,越是如此,從上往下看,說的不行腿都在哆嗦,山體都在旋轉。如此這般謝韞不由得將識薇抓緊了些。
「應該不是第一次站在這個位置往下看吧,這麼膽小?」識薇不客氣的揶揄她。
「站着看一看,跟要走下去,這能一樣嗎?」謝韞沒好氣的說道。
往常上下都是馬車,馬車要上來,肯定是繞了挺多的路,但是馬的速度快,而且也相當平緩,如此這般,其實還真沒啥感覺。
識薇半蹲下來,背對謝韞,拍拍自己的肩,「來。」
「秦妹妹還背我下去?」下山雖然比較難,但其實並不累人。
「囉嗦,快點。」
「哦。」然後謝韞就開開心心的趴上去。
「帶你玩點刺激的。」識薇輕笑道。
謝韞心中莫名的狂跳起來,總有不太好的預感。「秦妹妹……啊……」
識薇背着謝韞,縱身而跳,十幾步的台階,她也不過在中間點了一下而已,因為猝不及防,謝韞身體後仰,嚇得夠嗆,慌忙抱住識薇。
「秦妹妹——」謝韞的很是有幾分咬牙切齒。
識薇卻是笑出聲,「放心,姐姐我肯定不會把你給摔了。」
摔不會摔,會嚇死!謝韞氣得掐她脖子。
「美人,撒手撒手,不能喘氣了,快快快……」
謝韞明知道她不過是故意這麼說,還是急忙鬆了手,「早晚得被你給弄瘋了。」
「哪能呢。穩住了,我可要加快速度了啊。」
謝韞急忙抱住了,「秦妹妹,你慢點。」
「安心。」識薇說加速,那就是真加速,半點不含糊,比起一般人在平地全速奔跑還要快那麼幾分,當然,這其實已經算是收斂了。
在最初的時候,謝韞怕得不行,總感覺一不小心就可能滾下去,眼睛都不敢睜開,不過,在適應了之後,感覺,似乎確實是挺刺激的。那種感覺,真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不知不覺,竟然開始享受起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謝韞的目光不由得落到識薇的側臉上,如此近距離,加上未施粉黛,能看見細細的絨毛,「秦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不僅是之秦妹妹跟上苦竹大師說話有些地方有些奇怪,以前其實也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有些事情瞞着你,因為那是屬於對誰都不能說的秘密。」顯然,識薇沒有走神,也沒有要糊弄謝韞的意思。
「哦。」謝韞心裏有那麼點低落,她以為自己跟上秦妹妹之間,應該是無話不說的,畢竟,她跟國師之間的事情都沒瞞着她,難不成還有什麼比這更為隱秘的嗎?「是不是連你家美人,你都沒有說過?」
「嗯,沒說過。」沒說過,不代表他不知啊,那都是他自己知道的,跟她沒關係啊。
謝韞心裏平衡了,哼,她不知道又怎麼樣,真要論起來,裴真言與秦妹妹之間,那是比她與秦妹妹之間更為親密。「秦妹妹,你說,苦竹大師怎麼就給你娘批命錯了呢?」
「誰知道呢。」有些事情,那根本就找不出原因。
「給你娘辦法事,你肯定還要來隱雲寺,是什麼時候?」
「在大將軍府辦,後日。」
謝韞也瞬間就想到了在大將軍府辦,能給秦妹妹帶來的好處,「這也不錯。苦竹大師親自主持嗎?」
「過錯是他犯下的,他想要彌補,自然當由他親自處理。」
「如此就再好不過了。」
半道上,遇到了謝韞那兩個辛辛苦苦堅持往上爬的丫鬟,這會兒看到識薇繼續背着她們主子,只是瞧了她們一眼,就繼續下去了,所以說,她們堅持往上爬的意義何在?上去上一炷香呢,或許還不算白辛苦,但是,顯然,她們應該侍奉在主子身側。
彼此看了看,哭喪着臉,沒什麼好說的,回吧。
但是,站在山腰上,兩邊都空蕩蕩的,向上的時候是累,現在不僅是山在轉,整個人也在抖了,那雙過度勞累的腿,更是不受控制了。
這眼見着,小姐被秦姑娘帶着,咻咻咻的速度,比上山還快,因為下面都一殿宇,因此,這兩人又很快瞧不見了,她們怎麼就沒這麼好命,有人將她們給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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