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痛呼傳出。
高陸離腳下一個趔趄,跌坐在地,只見他額間猛汗冒出,神情痛苦,一時用力,腳下更傳來那鑽心之痛。
「陸離你怎麼了?」走在前方的松木道長聽到身後有人咿呀叫疼,轉過身來卻發現是自己的徒弟高陸離絆到了盤根錯節的藤蔓,連忙近身前來查看他腳下傷勢。
他輕輕撩起他小腿上的褲子,卻是發現高陸離的腳踝之處已經青紫相映,腫脹得像一塊乳味的紅燒豬蹄,他雙手輕輕用力,那高陸離腳上立刻引來鑽心之痛,只見這十一二歲少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哭腔道,「師傅,你輕點,疼!」
松木道長看他腳上傷勢頗為嚴重,不過幸好沒有傷及筋骨,只是一時的皮外之傷,只要回去敷點跌打草藥,再稍加調理便可好了。只是現在聽到高陸離這殺豬般的慘叫,腳踝之處又是腫脹得厲害,只怕一時半會是走不了路了。
「沒事的,只是扭到了,回去敷點藥便好了。」松木道長寬慰高陸離道。
高陸離聽到自己的師傅如此說來,心中懸石暫且放下,他剛才還在心中擔心自己的右腳是不是斷了,從今往後只怕自己要成為「鐵拐高」了,不過照現在看來只是自己多慮了而已。知道自己沒事後,他心神卻還是頗不寧靜,只見他表情嚴峻的看了一眼這茫茫青雲深山,忽的又想到了那人,不知他現在會在哪?他輕揉了一下腫脹得腳踝之處,對着身旁的師傅說道:「師傅我沒事了,我們繼續去找雲飛吧!」他言辭懇切,言語中帶有幾分哀愁,可見此少年雖然年紀輕輕,但卻是那極重情誼之人。
松木道長欣然的看着自己的徒弟高陸離,心想這孩子現在傷到腳骨卻是沒有記掛於心,而是還在考慮他人的安危,真是那心地善良的孩子。但他並沒有答應高陸離的要求,而是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先回去吧!」
他的話語自是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在內,高陸離從上到這青雲山以來就沒有違逆過松木道長的意思,但是今天他卻是沒有贊成松木道長的提議,而是堅持自己的觀點道:「師傅我們不能扔下雲飛啊!」
「我們當然不會扔下雲飛,只是我們已經找了一天一夜,這孩子卻還是沒有找到,現在你的腳又傷到了,只怕雲飛還沒有找到,你的腳便已經廢了!」他的語氣頗為沉重,現在雲飛不知去向,陸離又是傷到腳骨,他心中已經頗有愧疚,那丁嘯秋前夜所託,自己當時還是信誓旦旦,但現在連自己的另一個徒弟自己也沒有照顧好,「唉!」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語調婉轉道,「我們先回去再想辦法。」
高陸離此刻當然能體會到自己師傅心中的無奈和擔憂,看着平日裏神采奕奕的師傅,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後卻像是老了幾分,鬢間像是無端生出了幾根白髮,他心中隱隱發酸,不敢再有任何違逆,嘴上答道:「是,師傅。」
松木道長輕輕點了點頭,將跌坐在地上的高陸離扶起,柔聲問道:「你試試還可以走路嗎?」
「嘿嘿!我沒事的師傅,你看......哎喲!」他站將起來,右腳還沒有邁出半步,腿上已經傳來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狠咬着牙想繼續向前走,但哪裏能挪開半步,腿上一軟,登時又差點摔倒在地。
松木道長連忙將他扶住,也不容他推脫,一把將他放在背上,對着高陸離說道:「還是我背你回去吧!」
「這可萬萬使不得!師傅怎麼能背徒弟呢?」高陸離在那道人背上一時忐忑不安,他是一個極尊師重道的人,就算自己爬將回去也是斷然不敢讓自己的師傅背着自己回去的,可是現在自己卻真的在自己的師傅背上,他輕輕掙扎道,「師傅你快把我放下來先!」
松木道長哪管他如何掙扎,他心意已決,從古至今都是徒弟孝敬師傅,那麼師傅偶爾照顧照顧徒弟也是理所應當的,他側過頭來對着高陸離說道:「是誰規定師傅就不能背徒弟的?」
高陸離聽松木道長如此一問,自是搭不上話來,但他總覺得這樣做似乎總有何不妥,於是又繼續哀求自己的師傅道:「您還是放下我,讓我自己走吧!」
「哼!孺子真是不可教,居然如此迂腐,我松木平生教徒弟從來就沒有講什麼禮法約束,你小小年紀卻是如此這般老實守舊,將來他日又如何能夠衝破現實束縛,成就一番偉業!」松木道長也不知為何如此激憤,他對着背上的高陸離一陣劈頭痛罵卻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守舊之人,對於自己的徒弟他更是希望他們能夠衝破傳統思想的束縛,將來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現在他發現自己的愛徒高陸離因為一點點不尊重自己的事情都不敢做,將來又有什麼大的成就?想到如此,他心中頓時憤慨,一時情緒失控對着身後的高陸離指責開來。
高陸離心中自是感到有些委屈,但是他也明白師傅的良苦用心,所以也不敢埋怨松木道長,一時只好老實呆在自己師傅的背上,一言不發,面背思過。他盯着松木道長的後腦勺凝思良久,腦海中不知何時竄出一個奇怪的問題,自己的師傅為什麼會出家呀?他暗暗發笑,一定是被哪個女子給拋棄了,於是自己的師傅心灰意冷跑到這青雲深山處入道修仙,不問俗塵。哈哈!一定是這樣!他為自己的天才想法捧腹,一個不留神,差點從松木道長背上摔下來,於是他連忙抓住自己師傅的右手。
右手?!
下一秒他不確認自己抓住的右手真的是一隻手的存在,那粗壯的臂膀冰冷至極,像是沒有血肉的存在,但是他明明抓住的是一隻右臂,因為那隻臂膀就在他手中,只不過這隻手似乎不那麼真實,像是嫁接而來,或者說更像是一隻假肢,他心中微微一顫,心中好奇火苗竄起升高。
「陸離!」背後之人沒有反應,他又叫了一聲,「陸離!」
「嗯!師傅!我在呢!」他一時反應過來,為了掩蓋自己心中的發虛,他又特意在末尾加了一句,「師傅,我在這!」
「你在想什麼呢?」松木道長語調略略拔高,心中暗暗思忖,難道自己剛才語言過於嚴肅,於是語調柔和繼續說道,「剛才是師傅錯怪你了!你不要怪師傅啊!」
「師傅!都是弟子的錯!我哪敢怪您啊!」
他此話一出,那松木道長不禁怒意又生,鼻息重重哼了一聲,但想到這孩子畢竟也是心地太過善良導致,一時也不好再過多責備,所以只好和聲細語道了一句:「你剛才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啊?」松木道長問道。
「弟子一時想不到要說點什麼,所以只好不說了。」高陸離老實回答道。
「唉!」松木道長又是一聲長嘆。
高陸離見他如此,只當是自己又說錯了什麼,連忙問道:「師傅是不是我又錯了!」
「你沒錯!」松木道長簡單回答沒有再過多解釋,他想或許有的人就是天生如此,即使別人再怎麼有負於他,他也是會自我反省在先。或許自己的徒弟高陸離就是這樣的人,但如今江湖險惡,自己的徒弟卻如此憨厚淳樸,現在接觸的人都是他身邊的親人自然沒有什麼危險存在,如若他日自己不在他身邊,真不知他該如何應對那些城府深藏的敵人?
想到以後種種,他立刻覺得這孩子入世會有萬般兇險,既然如此也是該讓他下山好好鍛煉鍛煉了,就算是見見世面也好的,一念及此,他轉換語調對着高陸離說道:「陸離啊!等找到了雲飛,我們師徒三人下山走走,你說好不好啊?」
「當然好啊!」那高陸離沒料到自己的師傅會如此一說,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離開過這青雲山了,外面是怎樣一個世界?他想去看一看,想去到那個被稱作江湖的地方,體驗一下什麼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假思索地繼續問道,「師傅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
松木道長聽他問出這個問題,心中微微一頓,像是微風吹皺了一池春水,想到自己這數十年來的江湖經驗,想到了很多不為人知的過往煙雲,那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那一襲殷紅的華麗長袍爬滿虱子。
三十年前他還不是松木道長,三十年前他也曾在這青雲山上,三十年前皇圖霸業只是一場談笑風生,現如今真的是只嘆江湖幾人回?
他的眼裏開始煙雨濛濛,開始浮華萬千,他那早已沒有溫度的右手似乎又重新恢復了生命,他的手微微震顫,嘴裏悠悠說道,像是對着這茫茫青山訴說,又像是對着那茫茫江湖深深禱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那遼遠的壯闊又回到了身前,背上的少年還在想着自己的師傅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右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會如此冰冷?但搭在自己身上卻是又那麼溫暖!他不知道,他也無從知道,他又怎麼會想到這右手曾經沾染過多少江湖俠士的鮮血,曾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征衣風塵化雲煙,江湖落拓不知年。一生思破紅塵路,劍藏廬軒隱迷蹤。劍痴刀狂世紛紜,今將衣缽卸雙肩。萬戰自稱不提刃,生來雙眼蔑群雄。踏盡千山無人識,當初枉受成名牽。東風吹醒英雄夢,笑對青山萬重天!」
幽谷之上有歌傳出,那歌聲悲愴淒涼,那人豪氣沖天。
浩渺蒼穹之下,一人一劍一世界,一花一葉一如來。紅衣拂袖凌雲志,敢叫日月換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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