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
秦氏臥房。
賈蓉之妻秦氏正在對鏡理妝,此鏡非比尋常,乃是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着趙飛燕立着舞的金盤,盤內盛着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
兩個丫鬟,一名寶珠,一名瑞珠侍立在一旁,瑞珠幫着秦氏梳妝,寶珠擺弄着臥榻連帳,臥榻是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
「奶奶,今夜是招蓉大爺過來,還是……」
瑞珠附耳低聲詢問道。
沒錯,秦氏雖然是賈蓉之妻,這個臥室也該是夫妻兩人的,或者說應該屬於賈蓉的,但事實上這個臥室卻是秦氏獨有的,裏面的陳設,不管是武則天的寶鏡、趙飛燕的金盤,還是木瓜寶塌,都是皇家規格,非寧國府可以僭越的。
秦氏明面上的身份是不入流小官秦業的女兒,還是從養生堂抱養的,按說這樣的身份怎麼也沒有辦法嫁給賈蓉。
賈蓉是誰?
寧國府嫡傳的血脈,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唯一的兒子,寧國府未來的襲爵人,賈氏家族的未來族長,這樣的身份,娶的未來大族宗婦,自該門當戶對,豈是秦氏這樣身份卑微、血脈可疑之女能夠擔當的?
即便秦氏自己生的裊娜纖巧,鮮艷嫵媚有似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兼取兩女之美,為紅樓第一美人,是有這個機緣,低娶高嫁,到達這個位置的,但單靠容貌和行事溫柔平和,就想要壓過王熙鳳,被賈母贊為重孫媳中第一得意之人,那就太可笑了。
賈母何人?
那是多年媳婦熬成婆,打壓着賈赦,玩弄內宅手段出神入化,將榮國府寧國府捏在手裏的存在,這樣精明的一個人,豈會因為秦氏生得好,性格好,就對她這般看重?
要知道王熙鳳才是成天哄得賈母開懷大笑的人!
而且寧國府的風聞,那是除了門口的兩座石獅子,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的地方,賴二是寧國府的大管家,賴家是賈母的心腹,賈母豈會不知道這裏面的事情。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賈母還舔着老臉,盛讚性格風流的秦氏為第一得意之人,王熙鳳也不爭強好勝,反而一心交好秦氏,這裏面必然有讓賈母、王熙鳳如此行事的玄機。
而秦氏獨有的臥室,已經昭示了一切,這裏面種種皇家規格的陳設,沒有讓見多識廣的勛貴之家賈府眾人奇怪,那是因為秦氏本就是皇家血脈,正是因為這樣高貴的出身,才讓合族稱讚,尤氏護着她,賈母憐惜她,鳳姐與她感情尤深,時常去找她說話。
秦氏是私生女,隱藏的公主,而古代男子不是娶公主,而是尚公主,也就是入贅,地位很低,即使這裏是寧國府,賈蓉也沒有那個底氣住在秦氏的房中,而是別院另居,在秦氏這個公主有需要,主動召喚他時,他才能過來盡一儘自己作為丈夫的職責,享受一番身為丈夫的權利……
「嗯?」
秦氏動作一頓,想了想,擺手道:「今天是月末了嗎?」
「是的。」
瑞珠輕聲道:「每月這個時候,奶奶都是要招蓉大爺過來的。」
「奶奶可在?」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賈蓉壓抑着激動的聲音。
「是蓉大爺。」
瑞珠抿嘴一笑道:「每月這個時候,蓉大爺最積極了,現在都不用奶奶去招了,可見奶奶的魅力呢。」
「恩。」
秦氏輕嗯一聲,蹙眉不語,半響才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是,奶奶。」
瑞珠答應一聲,走到門口,招呼道:「蓉大爺,奶奶正在梳妝呢,讓你進來。」
「好好。」
賈蓉激動莫名,跟在瑞珠身後,走入臥室,一股細細的甜香撲鼻而來,賈蓉深吸一口,頓時感覺眼餳骨軟,再看燭光下對鏡梳妝的秦氏,那般嫵媚風流,腿腳早已經軟了,如果不是一隻腳硬撐着,哪裏還站得住……
「國色天香,傾國傾城,都不足以形容奶奶之美……」
賈蓉也是風月場上的老手,當着丫鬟婆子,甚至尤老娘的面,都敢對尤二姨、尤三姨這樣的長輩上手,那臉皮和無恥可見一斑,如今正是色迷心竅之際,那讚美的話當真是滔滔不絕。
「好了,大爺。」
秦氏也不轉身,輕笑一聲道:「大爺的好話還是留給二姨、三姨聽吧,和我說這個做什麼,今夜不巧,大爺還是早些回去吧。」
「奶奶。」
賈蓉急了,上前一步,見秦氏在鏡中看了他一眼,頓時止住了腳步,一個勁的解釋道:「奶奶說的哪裏話,二姨、三姨哪裏能和奶奶比呢,只要奶奶說一聲,我再也不見她們了,如何?只求奶奶開恩,讓我服侍奶奶,盡一盡丈夫的職責呢。」
說着,對着鏡子,不斷給秦氏『拋媚眼』,雖然說每一個女神身後都有一個想吐的男人,賈蓉是秦氏的丈夫,成親也好幾年了,按說也屬於這樣的男人範疇,只可惜的是秦氏不是他想動就能動的,這幾年來,攏共也沒有讓他近過幾次身。
這種情況下,面對秦氏這個紅樓第一美人,賈蓉豈有不猴急的道理。
「大爺,不是我不肯。」
秦氏笑的越發嫵媚:「只是今夜真的不方便,大爺還是早些回去休息,不然仔細老爺知道了,那時節可不好看了呢……」
「老爺……」
賈蓉一聽,渾身燥熱的身體頓時有如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原本還能硬撐着的身體,隨着那隻腿的軟化,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憤恨,但隨即賈珍的身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將這絲憤恨徹底湮滅,只留下悵然和恐懼。
「我知道了。」
「寶珠,扶大爺回去。」
「是,奶奶。」
寶珠答應一聲,扶起賈蓉。
「奶奶,今夜之事,還請不要和老爺提起。」
賈蓉訕訕的請求道,賈珍對於他這個兒子,可真是『沒得說』,說打就打,要罵就罵,甚至動不動就讓下人啐他。
想想看,作為寧國府的未來襲爵人,當着這些踩低捧高、嘴裏沒把門的下人的面,被賈珍指定的下人當面噴口水、吐痰,那場面是何等酸爽……
「恩。」
秦氏頷首答應道:「大爺放心去吧。」
等賈蓉的身影消失不見後,瑞珠搖頭嘆息道:「大爺生的這般好,就是性子太軟弱了些,真是可惜了。」
「兒子怕老子,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秦氏隨口道:「只是怕成這樣的,也是一樁奇事,不過也難怪,老爺平時對大爺太過苛責了,動輒打罵。」
「依我看,這也是因為奶奶呢。」
瑞珠曖昧的一笑,作為貼身丫鬟,她什麼不知道?
「你這個死丫頭。」
秦氏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笑罵道:「竟敢編排打趣起我來,仔細你的皮。」
「奶奶慈悲。」
瑞珠連忙告罪:「奴婢一時失言,還請奶奶恕罪。」
「哼!」
秦氏輕哼一聲,擺手道:「罷了,就饒你這一遭吧,快替我梳好妝,老爺也該等急了。」
「是。」
瑞珠答應一聲,上前繼續幫忙梳妝,弄好後,這才輕聲詢問道:「奶奶,還是去天香樓嗎?」
「恩。」
秦氏對鏡看了看,漫聲道:「老爺不好過這邊來,還是去天香樓方便。」
「奶奶對老爺真好呢。」
瑞珠感嘆道:「事事都為老爺考慮到了。」
秦氏嫵媚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難道你不知道老爺的好處嗎?」
瑞珠頓時面色通紅,她是貼身丫鬟,秦氏和賈珍的事情,事關重大又這般機密,即使每次都上天香樓,總要有人放風,有人服侍,瑞珠自然撞見過不止一次。
賈珍何許人也?
他素來是在女人身上下工夫的,遠近聞名,連他的酒肉朋友薛蟠對他都不放心,在賈寶玉、王熙鳳雙雙中邪,眾親友看望的時候,薛蟠這個呆霸王都怕他利用這個機會見到寶釵、香菱,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因此左遮右擋,不肯讓賈珍瞥見香菱和寶釵的面容。
賈珍的手段可見一斑!
「奶奶說笑了。」
瑞珠面色通紅,羞澀道:「老爺的好處我怎麼知道?」
「咯咯。」
秦氏頓時笑個不停,她之所以拒絕賈蓉,一力去赴賈珍的約會,就是因為相比於賈蓉,賈珍更得她的歡心。
一來,討好女人的殷勤小意的手段,賈珍是榜中魁首。
二來,賈珍正當壯年,身強體壯,精力什麼的遠比賈蓉強的多,深的秦氏的心……
三來,秦氏也是為了賈蓉好,賈珍既然主動邀約了,秦氏如果選擇賈蓉,讓賈珍知道了,賈蓉絕對會被打個半死,為了家宅和諧,秦氏也就順勢依從自己的心,推拒了賈蓉。
「走吧。」
「是,奶奶。」
此時已是深夜,寧國府內的人都已經入睡,賴二管家也得到了賈珍的暗示,安排守夜的人聚在一起,賭博喝酒,根本無人去巡查守夜。
秦氏帶着瑞珠、寶珠,妖嬈而來,賈珍早已等候在天香樓下,見到秦氏的燈籠過來時,呼吸都粗了許多,都說燈下看美人,更別說秦氏這種紅樓第一美人了。
「來了。」
「老爺等久了吧。」
「為了你,等再久都值得。」
「……」
兩人郎情妾意的,也不管寶珠、瑞珠在側,各種騷話脫口而出,對於他們這樣的人家,寶珠、瑞珠這樣的奴婢,都是物件,生死皆操於他手,根本沒有迴避的必要。
攜手進了天香樓,上了二樓,賈珍一把摟住秦氏,在秦氏嘻嘻直笑中,全身上下都亂動着,一時間,妖精打架,無盡纏綿之聲直直傳入瑞珠、寶珠之耳,兩人對視一眼,立刻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
幾番鏖戰,賈珍陷入昏睡之中,秦氏面色紅潤的招呼瑞珠、寶珠進來,服侍她更衣,而後意猶未盡的下了天香樓,回到自己的臥室,洗漱一番,就要入睡,但心中總有些不足之感,輾轉反側幾次,出聲喚道:「瑞珠。」
「奶奶,何事?」
「你去看看,大爺在不在府中。」
「奶奶,你是要招大爺過來?」
「恩。」
秦氏嫵媚的笑道:「要是他在,就喚他過來,要是他不願意,那就算了……」
「嘻嘻。」
瑞珠嘻嘻笑道:「大爺要是知道這個好消息,就是拼了命,也要過來的,奶奶且等着,我這就去喚他。」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瑞珠離去,秦氏躺在寶塌上,枕着紅娘抱過的鴛枕,蓋着西施浣過的紗衾,眼神失焦的看着壁上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云: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
心中想着自己的心事,秦氏嘴裏喃喃自語道:「好不容易下凡轉世一次,總不能虧待了自己,欸,姐姐也真是的,為什麼非要給我安排這麼個身份,好日子沒過幾年,就要香消玉殞,回歸太虛幻境,真是太可惜了,這塵世間的風情月債多麼逍遙自在,可比做什麼仙子有趣多了……」
「可卿,可卿……」
正想着心事,突然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傳入秦氏的耳中。
「姐姐?」
秦氏側耳一聽,頓時臉色一苦,起身來到武則天用過的寶鏡前,只見警幻仙姑的身影浮現在鏡中。
「回去的時間還早呢,姐姐為何現在就喚我?」
「可卿,不是回歸之事。」
警幻仙姑肅然道:「計劃有變,榮國府出現了一個修道之人,你為什麼不稟報給我?」
「咦?」
秦氏暗笑一聲,不動聲色的『輕咦一聲』,不解道:「姐姐說的可是榮國府那邊的琮叔,我以為他只是在胡鬧呢,難道他真是修道之人不成?姐姐你也知道,我下凡後,已經是凡人了,哪裏感應的出來呢?」
「哼!」
警幻仙姑冷哼道:「可卿,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着什麼主意,即便你想多留塵世一段時間,也不該置我的計劃於不顧,要不是萬木之汁停止了匯聚,我還不知道下界已經有了這麼大的變故。」
「姐姐恕罪。」
秦氏告罪道:「妹妹真是不知,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此人修為高深,和尚道士皆不是他的對手。」
警幻仙姑瞥了秦氏一眼,也不理會秦氏的小心思,淡淡說道:「原定的計劃需要稍作改變,你要嚴格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不然我立刻招你回來,以後再遇這樣的事情,你也休想再下界享樂。」
「不要。」
秦氏急聲道:「我聽姐姐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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