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圍熙熙攘攘的人流,韓月娘道:「到底是汴河邊上的大碼頭,一樣是縣城,這裏可比我們臨穎熱鬧得多了。依我看,都快要趕上許州城了。」
杜中宵笑道:「那是自然。這裏多少生意人家,買的賣的,周圍數州都匯集在這裏。」
其實永城縣城不大,論面積與臨穎相差無幾。不過這裏商業集中,店鋪眾多,看起來就繁華多了。
今日無事,杜中宵帶着韓月娘到縣城來,閒逛一逛,散散心。韓月娘出身小戶人家,沒有大戶人家女子的規矩,也不會她們的娛樂。在州城的時候,還有其他官員家裏走到,到巡檢寨便就百無聊賴。
正在街上走的時候,前面的柴信突然道:「咦,那邊酒樓上坐着的不是馬蒙?官人讓永城縣將他收押,審明當年陶家藥材的案子,這廝怎麼當街飲酒,如此逍遙?」
杜中宵抬頭一看,臨邊酒樓的二樓臨窗的閣子裏坐的,不是馬蒙是誰?他的身邊坐了一個花枝招展的姐兒,正在那裏嘻嘻哈哈地飲酒。
看到這個場景,杜中宵不由怒火中燒,忍不住就要喚縣尉前來問罪。轉念一想,如果張揚起來,馬蒙從酒樓里跑了,縣尉來了又死無對證。這個年代又不能拿出手機來留張照片,只要人跑了,到時推說是個面目相似之人在酒樓里,說理都沒地方說去。
看了看周圍,杜中宵指着路對面的茶鋪對柴信道:「我到那邊飲碗茶,你親自到縣衙里,讓知縣和縣尉一起到此,我要親眼看着他們捉拿馬蒙歸案!記住,小心行藏,不要讓人看見了!」
柴信應諾,也不聲張,混在人群里向縣衙而去。
杜中宵與韓月娘一起,帶了幾個隨從,到了茶鋪里,要了幾碗茶坐在那裏喝。
韓月娘奇怪地道:「上面酒樓里就是官人前兩日說的馬蒙?不是說他陷害陶十七一家,被抓到牢裏去了嗎?怎麼還能好好地在那裏飲酒?」
杜中宵微微搖了搖頭:「地方上魚龍混雜,什麼怪事都有。這種人物必然人情精熟,關到牢裏也有人放他出來,做個樣子罷了。只要使上幾貫錢,牢子還不是裝作不知道,任他出入。」
韓月娘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情,很是好奇,不住地看酒樓上面。
杜中宵低聲道:「你不要向酒樓上看,被那廝發覺了,脫身逃回牢裏,又是難打的官司。這種事情有什麼稀奇?當年我們在臨穎縣裏,我靠賣羊蹄為生,得罪了什麼吳小員外,不一樣被抓到牢裏。甚至他還動用私刑,當衙門是他家開的一樣。朝廷派三兩個官員來,以為就可以管住一縣了?全靠着下面公吏幫襯才可以。公吏中自然有奉公守的,可是絕少,大多做的就是這種事了。」
韓月娘聽了,有些感嘆地道:「你這樣說,我就有些明白了。當年我們落魄時,被個開酒樓的小員外欺負得要死要活,無處哭訴。若不是公公是個鄉貢進士,一紙狀子告到知州相公那裏,現在過的不知是什麼日子。哎,沒有好官,窮人的日子着實難過。對了,那個吳小員外,別看當年那樣囂張,現在卻是如同喪家之犬。他家酒樓的生意不好,又沒有人幫襯他,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杜中宵淡淡地道:「那是自然。怎麼說我也是正榜進士,家鄉人不照顧我的臉面麼。」
人人都知道吳家是得罪了進士杜中宵才破敗的,從官到民,都知道欺負他家沒事,這一輩子都不要想有好日子過了。杜中宵不說話,他們家就是被本鄉人打壓的對象。除非搬到外地,不然難以翻身。
酒樓上的馬蒙偶然一轉頭,看見對麵茶鋪里的杜中宵,不由一怔。看了一會,見杜中宵夫婦只是安心喝茶,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並沒有注意自己,才放下心來。在馬蒙想來,如果杜中宵發現了自己逃出牢房,理應立即招來人馬捉拿才是。一個州官對一個罪犯,哪裏需要使用計謀。
看了杜中宵一會,馬蒙越想越有意思,對身邊的女妓道:「姐姐,你知不知道對麵茶鋪里坐着的是什麼人?對,就是那一男一女,甚是年輕的兩人。」
那女妓看了一會,捂着嘴道:「這裏正臨汴河,每日不知多少外鄉人,哪個能認得!那少年婦人倒是長得好看,尤其是手上的一對鐲子,遠遠看見就知道是上乘貨色。」
馬蒙笑道:「你若是覺得好看,過兩日也也買一對給你戴。我說給你聽,坐在那裏的,是本州的推官,新科的進士。這廝讀了兩年書,僥倖中個進士,自覺就是了不得的人物。自從他來到本地,專一跟我作對。因前幾年一個不成器壞了本錢的藥材商人,把我捉進牢裏,也不知要查我什麼。卻不想這縣裏的牢房就是我家裏開的,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哈哈,不定這廝心裏在想,我在牢裏會受多少苦楚,卻不想我在他對面樓上摟着姐姐喝酒。來,我們喝一杯。」
那婦人笑嘻嘻地與馬蒙對個嘴,挨在一起喝了一杯酒。
把酒杯放下,馬蒙看着對面的杜中宵,越看越覺得有意思,口中道:「官哪,這就是官哪!以為隨口一句話,便就能誣陷好人?嘿嘿,若是換我馬某的對頭來,沒罪也能辦成有罪。換我馬某,就是取了人性命,佔了他的妻子又有什麼。我到牢裏住些日子,不過給朝廷臉面,這廝鳥以為是他本事麼!」
婦人吃吃笑道:「永城縣裏誰不知道馬大官人,家裏金山銀山,要什麼有什麼。這少年人看起來毛都沒有長齊,怎麼就敢得罪大官人!我們且吃酒,不去理他。」
馬蒙把婦人摟在懷裏,看着對面的杜中宵,哈哈笑着只顧飲酒。
韓月娘偶然掃到樓上的馬蒙,不由啐了一口:「哎呀,那人好不知羞!」
杜中宵神色平淡,對韓月娘道:「那廝一直看着我們這裏,想來是看見我坐在這裏了。這就叫作得意忘形。稍後等柴信回來,拿住了這廝,不打他個皮開肉綻,此番難消我火氣。朝廷自有法度,我按着律法難辦他,總有其他手段收拾了他!」
韓月娘皺着眉頭:「世上怎麼有這種人!壞事做盡,又恬不知恥,真真氣死個人。這種人才真正該死,卻好好活在這裏。那個當街殺人的陶十七,明明是替父報仇,卻被押在死牢。」
「這個世上有好人,當然也有壞人,不然還要官府做什麼。可恨的是,地方往往被這些惡貫滿盈之徒把持,明明知道他們該千馬萬剮,卻毫無辦法。做個好官,審幾件案子容易,但想真正讓這世間清清爽爽,卻是千難萬難。月娘,我在這裏為官一任,好歹還這裏一個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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