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站在路邊,看着雄勇寨里偵騎四出,向草原深處而去。直到看不見人影,才打馬北行。
因為有黃河阻隔,在與党項的戰爭中火山軍沒有波及,但不表示不受影響。沿邊二十里為禁地,然而在這一帶宋與契丹並沒有嚴格的邊界,禁地的範圍自由心證。宋朝實際上是以黃河為準,在這最富饒的河谷地區只有幾座軍寨,不許百姓墾種,人為造成無人區。
進入禁地的蕃戶來源複雜,既有契丹人,也有躲避党項戰火的蕃人,不一定就是侵耕。火山軍黃河北邊現在實際被党項控制,但從法理上,那裏依然屬於大宋,屬於羈縻地方。因為地理位置特殊,正處於宋、契丹和党項之間,其首領其實同時向三方臣服,是一個很微妙的地方。
到河東路近一年,杜中宵受夠了做幕職官不斷奔波救火、為長官勞心費神還要背鍋的日子,有心要在火山軍這裏試試手。大量的蕃戶,模糊不清的邊界,其實有很多操作空間。第一步,就是把明確屬於境內,最富饒的這一片河谷地帶開發出來。這裏是不是禁地?那要看邊界劃在哪裏。
如果不承認北邊的唐龍鎮屬於党項,這裏就離邊境還遠得很。東邊與契丹的邊界同樣,由於數百里內全是小蕃部,邊界彈性巨大無比。現在定的禁地,實際是以最東邊的偏頭寨來論,由於守軍不作為,偏頭寨已只是名義上存在,被契丹勢力侵佔。但只是佔據那一帶的小蕃部臣服契丹,並不是有契丹的軍隊在那裏駐紮。這些小蕃部都是牆頭草,哪裏有好處就站哪邊。契丹比宋強勢,更能保證他們的利益,他們就臣服契丹,借契丹的名頭從大宋這裏賺便宜。如果大宋比契丹強勢呢?
杜中宵抬頭看着北方連綿的群山,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聲。這裏的地形決定了無法發生大規模的戰事,只會有小衝突。小衝突,自己還不吃死了他們。
經過數月不停地改進,燧發火槍已經有了雛形,缺的只是完善。這種地形,幾百火槍兵就足夠縱橫無敵了。打不痛契丹和党項,但把這一帶的小蕃部嚇破膽,卻不是難事。
龐勛跟在後面,不再跟前幾天一樣,沒事就湊到杜中宵面前套近乎。本來他以為杜中宵只是新官上任,出來巡視一番,沒想到卻要動真格的。昨天嚴厲斥責費立志,命其派偵騎把河谷地帶查個清楚,到底滲透進了多少人,是什麼身份。做不到就換人,領命完不成就斬,龐勛感覺得出來不是玩笑。
與党項戰事數年,火山軍這裏的軍隊坐視河對面打生打死,自己毫毛都沒傷一根,還借着戰事發了筆財,都成了兵油子。有好處跑得比誰都快,一有危險,便轉身就走。
出了雄勇寨,官路就不再沿黃河,而是一路向北。杜中宵一路走來,只見地勢平坦,與自己從并州來的景象迥然不同。數十年拋荒,這裏綠草遍地,早成了一片大草原。
十三郎催馬上前,緊緊隨在杜中宵身後,神情緊張。
杜中宵看了十三郎一眼,問道:「你這個樣子做什麼?前面就是董家寨,有兩百廂軍呢。」
十三郎道:「我聽說這一帶虎狼眾多,年年都有白日食人之事。我身子長大,若有大蟲出來,可以斗上一斗。可惜沒有穿鐵甲,那就什麼都不怕了。」
杜中宵聽了笑道:「這是商路,每年不知多少商賈經過此地,哪有什麼虎狼——」
正在這時,間面探路的一個兵士快馬奔回,到了杜中宵面前叉手:「官人,前面有一商隊,不知什麼來路。小的不敢擅自詢問,特回來稟報。」
杜中宵道:「想來是到董家寨榷場貿易的商人,你帶他們的首領來見我。」
兵士叉手唱諾,轉身打馬飛奔去了。過不多久,便就帶了幾個騎馬的人回來。杜中宵定睛一看,最前面的一人,正是自己在并州認識的毛皮商人馮原,不由高聲道:「馮員外,原來你到了這裏做生意。」
馮原見是杜中宵,不由在喜,急忙打馬上前行禮,口中道:「原來官人來這裏為官麼?數月時間不見,想來官人高升了。」
杜中宵笑着搖了搖頭:「官是升了,卻由并州繁華之城調來這邊境苦寒之地,也不是什麼喜事。對了,你本在并州做毛皮生意,怎麼後來不見了。」
馮原嘆了口氣:「官人快不要提起,提起來就氣破肚皮。并州的毛皮生意,本來是我們兄弟三人先做起來,佔了先手,應該發財的。哪裏想到,後來有一個康成棟,與契丹那裏勢力人物勾結,凡與他不相干的商人,極難從契丹人那裏收買到生皮。我們兄弟三人受他排擠,只好來到這裏。火山軍的對面,都是一些小蕃部,契丹人也管不到這裏,生意勉強能做。現在我們都是從北邊榷場買生皮,再運到并州。」
杜中宵跟着嘆了會氣,安慰馮原。自己是大宋的官,管不到契丹,在并州能照顧馮原,但卻無法幫助他們做契丹人的生意。這幾個人在邊地生意做得久了,後來便到這裏。沿邊幾個榷場,也只有這裏地方偏僻,周圍又全是小勢力,雖然量小,生意卻相對好做。
難得在這裏遇到故人,杜中宵道:「既然我們在這裏相見,便是有緣。員外不如回到董家寨,耽誤幾天功夫,我們敘一敘舊。現在我是此地知軍,正要發展地方,員外可施展拳腳。」
商人最希望能夠得到官府支持,馮原欣然同意,讓身邊的人吩咐商隊返回,自己與杜中宵同行。
走不多遠,趕上馮原的商隊,杜中宵見他們有馬十餘匹,還有二十多頭駱駝,對馮原道:「員外的生意做得大了,有這麼多馱畜。想當日初見,你們三人一艘小船,還是小本生意。」
馮原道:「官人在并州建毛皮貨場,我們這些人着實跟着發了一筆財,才置辦這些產業。若不是康成棟那廝不容人,又哪裏止現在的規模?唉,往事不須再提。」
一路上兩人並轡而行,杜中宵問些周圍地理人情。馮原在這附近收買生皮,跑過了不少蕃部,倒也有問有答。火山軍北邊最大的蕃部便是唐龍鎮的党項人,本來是府州折家部屬,一直處於半獨立狀態。他們以黃河為界,分為東西兩部。前些年党項入侵,宋軍不及時救援,還有軍隊落井下石,致使首領來家帶人投靠党項。現在一分為二,黃河東邊被契丹收服,為寧邊州,西邊則附屬党項,早已殘破。
馮原道:「党項未叛之前,唐龍鎮是數百里內最繁華之地,商賈雲集。現在經連番戰事,再加上党項人擄掠人口西遷,早已成了一座無人荒城。不過同邊的小蕃部沒了唐龍鎮欺壓,日子反而好過了些,我們的生意才做得起來。若在以前,沒有唐龍鎮首肯,生意是斷然做不起來的。」
杜中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唐龍鎮投靠党項,火山以北暫時是勢力真空區,正好可以動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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