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管嘀嘀嗒嗒出來酒,潘振讓工匠接了,輕輕抿了一口,面色怪異,低聲對程文禮道:「推官,出來的委實是白酒。不過,味道卻更加濃烈,少了一點香味。」
程文禮接過杯子,輕輕喝了一口,皺着眉頭,說不出話來。
杜中宵道:「怎麼,出來的酒不過烈麼?」
程文禮搖了搖頭:「烈是盡夠烈了,只是太過嗆人,比以前的白酒,少了些香味。不瞞知軍,下官是不喜歡這種酒的。不過城中軍漢,他們喜好與我們不同,倒也未必。」
杜中宵道:「烈酒中的香味是來自酒糟,所以越是好的酒糟,蒸出來的酒越是醇香可口,跟用來蒸酒的水酒無關。這種烈酒沒有後勁,入口便如火燒一般。酒本就是發到軍中,只要軍中將士喜歡,何必管那麼多?等到以後,我們再收些高粱雜糧,制出好酒,再說其他。」
程文禮點頭,吩咐周新田,把酒樓里賣不掉的水酒,全部用來蒸白酒。
出了九曲閣,程文禮又吩咐公吏,從軍衙庫里把存的水酒搬來,一起蒸成白酒。
軍城南門附近的軍營里,龐勛坐在一張大楊樹下的交椅上,搖着蒲扇納涼。一個兵士走上前,叉手道:「指揮,軍衙派人送了酒來。說是知軍官人賞賜,軍中一隊一壇,另有十壇給指揮。」
龐勛道:「拿一壇來,我嘗一嘗。那些撮鳥,慣會拿水酒來蒙人,欺我們廂軍。若是酒味不濃,便就摔到衙門口去,讓他們知道我們廂軍也不好惹!」
兵士叉手唱諾,轉身飛跑着去了。
城中成建制的軍隊,有北門處的吳文佐的廣銳軍大部,再就是龐勛的宣勇軍大部在南門,其餘的多分散在寨堡里。壯城指揮是用來守城的,實際上多是從事各種工程勞作,不成體系。龐勛的廂軍是因為党項戰事,從中原調來,家屬大多都在中原。反倒是禁軍的廣銳馬軍,雖然隸屬於馬軍司,卻一直在火山軍駐泊,是駐泊禁軍,家屬隨軍,是本地人。
廣銳軍隸馬軍司,宣勇軍隸步軍司,先就有兩個衙門的矛盾。再加上禁軍和廂軍待遇差別極大,作戰時卻經常不加區分,加之火山軍地形崎嶇,騎兵大多時候無用武之地,以宣勇軍為首的三支廂軍不知積攢了多少不滿。軍俸倒也罷了,一有賞賜,這些廂軍就鼓譟,總怕自己發的少了。
不多時,幾個士卒捧了三壇酒,來到龐勛面前唱諾。
龐勛接過一壇,一把拍開,仰頭喝了一大口。不等把酒罈放下,便就咳個不停。
幾個士卒嚇得臉色發白,急忙道:「指揮,這酒不對麼?小的們該死!」
龐勛咳嗽一會,眼睛憋出淚來。長呼了一口氣,大聲道:「直娘賊,這酒好烈!衙門裏的那幫畜牲這迴轉了性麼?拿如此好酒給我們!來呀,兒郎們今夜痛飲!」
一邊的幾個小軍官聽了,覺得怪異,接了酒罈,每人嘗了一小口,俱都咂舌不已。白酒的價格是水酒的十倍之多,往常發給廂軍的,多是水酒。偶爾發次白酒,衙門的吏人還死命向裏面兌水。
幾人商量了幾句,一個小軍官道:「指揮,這次發這麼烈的酒,莫不是有詐?」
龐勛怔住,眼珠轉了轉道:「不可不防,那幫撮鳥欺我們廂軍習慣了,不信他們轉性。你們派個人到北門去,打聽一下,廣銳軍那裏發的什麼酒。」
一邊有人應諾,向外面去了。
龐勛低頭尋思一會,自言自語道:「今日的酒性烈如火,世間的好酒,不過如此。再要更好,除非是仙釀瓊漿。想來是知軍官人正榜進士出身,跟以前的軍漢不同,可憐我們這些離家萬里的廂軍。」
杜中宵是至今惟一一個文官出身的火山軍知軍,以前的無一例外全部都是禁軍將領。雖然偶有隸步軍司衙下,不苛待廂軍的,最多也不過是比照着禁軍給幾成待遇,還沒有一碗水端平過。
軍衙後衙,程文禮和潘振帶了本軍官員團團圍坐,簇擁杜中宵在中間,
一眾官員再次參見完畢,程文禮道:「火山軍僻處極邊之地,人戶不蕃,地形破碎,實在是天下少有的苦寒之地。我們幾個在這裏為官的,哪個不是生活所迫,不得不來?但凡有點辦法,或者家裏不缺吃少穿的,寧可在京城待闕,誰會來這裏?不瞞官人,我已過任期一年,因無人來代,不得離去。哎——」
潘振也嘆氣:「往常的知軍,都是行伍軍人,於政事大多粗疏,一有事端,便拿我們這幾個文官撒氣。城中軍漢橫行,衙門也管不了他們,百姓多有怨言。在這種地方為官,一言難盡!」
周圍的幾個官員紛紛叫苦,就連兵馬巡檢孫丹也是叫苦不迭。火山軍駐軍兩千,人戶三千,完全是一座軍鎮。而且地處邊陲,民戶幾乎全部編為鄉兵,也列入軍事管制,民事官員自然處處受氣。
杜中宵道:「你們也不用叫苦,這裏雖然地方荒僻,但也好在事務不多。不但不用繳納賦稅,朝廷每年還有大把錢糧撥來。只要好好經營,何愁不成一處世外桃源?」
程文禮連連搖頭:「知軍初來,不知地方的苦處,有這種想法也不足為奇。知軍,這裏比不得中原一馬平川,周圍不只是群山連綿,而且地形破碎,溝壑縱橫。兩山之間,人與人各自看得見,真要走過去卻需十日八日。周圍村寨,除了有大路通達,若是沒有嚮導走入山里,幾年都走不出來,都是常事。」
就是黃土高原嗎。由於雨水沖刷,山間切割出了無數山谷,仿如迷宮一般。這裏大量使用蕃兵,就是因為周圍的山地,實際無法有效治理,只能依靠番戶自治。只有一些大的山間谷地,人煙稍稠密,才能設堡寨,進行有效治理。火山軍與契丹接壤,緊鄰黃河,按說地理位置重要。實際周邊數百里的地形過於破碎,大軍無法行動,是個無人重視的小角落。
杜中宵道:「我自寧德軍北來,一路沿黃河而進。自進火山軍境內,見河谷寬廣,地勢平坦,若是開墾出來,得許多良田。僅這河谷之地,便可養數萬人。」
程文禮連連搖頭:「知軍說得容易,做起來卻千難萬難。這裏地近北地,胡俗浸染,民戶大多半農半牧。他們種地,莫說精耕細作,實際全部看天吃飯。能在種地之地,耕種平整田地的,十戶里也難見一戶。黃河兩岸荒地雖多,他們也只撿那些最種的地來種,其餘還要荒着放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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