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樓二樓的小閣子裏,康成棟看着對面的石標義怒容滿面,厲聲道:「石員外,我們都是一般是到并州來做毛皮生意的外地客商,受本地行會欺壓。好不容易杜官人回城,答應再辦鞣皮工場,原是說好我們各自辦自己的,怎麼你就到衙門裏去,認購了發出來的債券?」
石標義滿臉堆笑:「員外息怒。債券是杜官人發出來,如果無人認購,工場只怕辦不起來。」
康成棟冷哼一聲:「你認購也就便了,還加大本錢,又建了自己的工場,倒把我們北地商人晾在了一邊!石員外,不管是販運生皮,還是買賣熟皮,我們北地商人,比你們本地商人生意做得大多了。這次冷落了我們,以後生意還能好好做麼!」
石標義嘆了口氣:「員外,且息雷霆之怒,聽我一言。本來我們也是要把事情壓一壓,讓衙門除了建工場,也收拾一番本城商會。後來看事不諧,實在等不下去。我們在城裏積壓的毛皮着實不少,若是不趕快鞣製,本錢就壓得狠了。而且,在下聽說康員外跟契丹人有瓜葛,衙門對此十分忌諱,是斷然不會讓你們建工場的,這才去把剩下的債券買了。」
「我自是大宋百姓,不過是從契丹收買毛皮罷了,有什麼瓜葛!」
石標義搖了搖頭:「人人都如此說,不得不信。衙門也是因了這個緣故,不許員外建工場。」
康成棟怒容滿面,看着石標義,過了好久,才道:「這次你們得償所願,只是坑苦我們!若說是在城裏的積貨,你們比得上我們多?我們這些商戶不能團結協作,早晚吃個苦頭!」
石標義只是笑着賠罪,康成棟也拿他無可奈何。
在并州做毛皮生意的,幾大勢力。康成棟代表的北地客商,毫無疑問是最財雄勢大的一批。其次是城裏的兩個行會,不只是錢多,更是把控着行業,是真正實權在握的一批。第三是以京城商人為代表的中原商人,多是購買熟皮,對行業相對來說參與不多。最不起眼的就是河東路本地商人,他們人數雖多,但並無組織,以前各方都小瞧了他們。偏偏這次就是他們站出來,在最鍵的時候,取得了最大的收益。
康成棟本來以為這次自己一定能建處工場起來,生皮熟皮的渠道都有,可以借勢就此主導并州毛皮產業,沒想到最後便宜了河東路的本地商人,如何不氣?
過了很久,康成棟才強壓住怒氣,對石標義道:「聽說石員外本是真定府人?」
石標義點頭:「員外說的是,在下祖籍真定府。因為戰亂,祖父那一代遷到汾州,數十年了。」
康成棟點了點頭:「現如今的並代都監石太尉,是你本家?」
「不錯。」石標義連連點頭。「我家祖與石太尉的祖父是同族,族譜記得明白。」
康成棟重重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北地商人販運毛皮的路線,正在並代都監轄下,河東路商人推石標義做自己的首領,不是沒有想法的。別看石標義一直笑嘻嘻的,處處陪小心,真鬥起來,可不是一點手段都沒有。他跟並代都監石全彬雖屬同族,實際關係很遠,但現在手裏有錢,親戚還是親戚。
石全彬的祖父石知顒,歷仕太祖、太宗、真宗三朝,甚受親信,在京城則主管大內,出外為統軍大將,是大宋開國以來權勢最盛的幾個內侍之一,數次為並代鈐轄。石全彬因這層關係,自幼入宮從小黃門做起,因受皇帝賞識,一步一步做到了邊關大將。
這個年代的內侍,雖然不能生兒育女,但稍有權勢的,也會娶妻,收養子,一切比照正常家庭。石全彬發跡,當年老家的人,又慢慢聯繫上了,哪怕他跟那些人其實沒有血緣關係。
見康成棟不再說話,石標義滿臉堆笑道:「員外,等我們的鞣皮工場建好了,必然優先加工你們的毛皮。便如并州城裏的兩處行會一般,我們也要精誠合作才是。」
康成棟沒好氣地道:「員外有心,千萬記得今天的話!」
兩人話不投機,隨便聊了幾句生意行情,便就不歡而散。
出了春風樓,石標義看着康成棟的背影,搖了搖頭,口中道:「你跟北邊契丹勾結甚深,并州城裏哪個不知?杜官人多麼精明的人,豈會讓你開起工場來?呵,這可不是妄想!」
一邊說着,一邊慢悠悠向住處行去。他雖然在并州生意不少,卻沒有住處,一直都住在客棧里,不改行商本色。不過等到工場建起來,也要尋住宅子買下來。
回到客棧,家裏的小廝急忙上前行禮:「員外可算是回來了!剛剛聽到消息,家裏太尉因為隨夏相公巡邊有功,剛剛升了官,許多人都去道賀呢!」
石標義聽了大喜,急忙問道:「升的什麼官?還在河東路不?」
小廝撓了撓頭:「聽說是從並代都監,升為了並代鈐轄,其他的小的也說不清。」
石標義連連點頭:「好,好,鈐轄比都監大得多了,管的兵馬無數!速去準備一份厚禮,我到他府上道賀!我們在并州城裏做生意,全靠這一個本家照拂!」
小廝答應一聲,自去尋主管,準備賀禮。
河東路都監有很多,或管一州,或管數州,鈐轄可就少了,只有兩三人。雖然同冠名並代兩州,實際並代鈐轄兼管勾麟府路軍馬事,是河東路僅次於經略使的統軍大將。有這一個大靠山,石標義在并州城裏就有底氣,不然他哪敢開工場,同時得罪兩大行會。
毛皮貨場交易廳後面,齊孔目對杜中宵道:「官人,適才北地的康員外來,把剩餘的一千貫債券全都買走了。現在我們手裏有了本錢,工場便就可以開起來。只是,場地好找,人卻難尋。并州城裏的鞣皮匠人全在行會管下,他們的行首得極嚴,只怕難以雇得到人。」
杜中宵道:「我記得,城裏的鞣皮行不只一個?你帶着吏人去勸一勸。新工場開張,我們多給匠人工錢,全是和雇。若是有人阻撓,孔目在衙門多年,還能沒有辦法?」
齊孔目有些猶豫:「辦法自然是有。只是現在那些鞣皮的行首財雄勢大,只怕他們鬧事。」
「鬧事?我們漲工錢僱人,犯了哪條律法?你只帶人去做,鬧事自有衙門做主!」
齊孔目叉手稱是。對付兩個行會,還用不到杜中宵出面,一個孔目就他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以前是缺少本錢,處處受制。本錢有了,再有哪個不開眼的作對,就要嘗嘗衙門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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