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浪埋保坐在官廳,面前一個火堆,架子上烤着羊腿。旁邊是酒,斟滿了一滴未動。
吳屈粟進了官廳,躬身行禮:「下官見過刺史大人。」
莊浪埋保抬起頭來,沉聲道:「外面宋軍已經圍城,點集兵馬的軍令發到各部去了嗎?」
吳屈粟道:「回大人,人已經派了出去,不過發到各部的軍令不多。在此之前,大批宋軍騎兵入狼山和黑山,掃蕩諸部。他們搶走了各部的馬匹和軍器,被點集的人,失了軍器馬匹不敢應召。還有,大批宋軍騎在山間遊蕩,許多傳令的士卒被其俘獲,到不了部族。」
莊浪埋保道:「傳令下去,此次是出其不意,失了軍器馬匹的人不怪罪,讓他們速到監司來!」
吳屈粟嘆了口氣:「大人,我們城裏並沒有武庫,那些兵士來了何用?宋軍騎兵遮蔽城外,沒有軍器戰馬,不能集結,他們怎麼敢向監司來?宋軍圍城,還是趕緊向興慶府求援,緊守城池才是。」
莊浪埋保不耐煩地道:「前些日子,宋軍攻了屈野河一帶,國相點集大軍,去了那裏。此時向興慶府求援有什麼用!國相不在,沒有兵馬,誰會來救我們!宋人是聲東擊西之計,引國相大軍去屈野河,集中兵來攻黑山監軍司。已經中其計,只能點起本部兵馬,堅守才有希望!」
吳屈粟道:「宋軍在天德軍的兵馬,算起來其實也不多。就算趙滋前來——」
莊浪埋保猛地站起來,厲聲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以為一個雲內州的守將,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大軍已經圍城,連來的宋軍是哪部都不知道,要你們何用!依我估計,此次只怕杜中宵親來,最少也已經到了天德軍!唐龍鎮下斃契丹皇帝,現在北方諸部,聽到待制老子都兩腿發顫!靠我們城中現有的兵馬,能夠抵擋城外宋軍幾時?他們有炮,你不知道炮的厲害嗎?契丹人來的時候,我們兀刺海僥倖保住沒有被攻破,周邊多少城池抵擋不住契丹的炮火!宋軍的炮比契丹不知強了多少,怎麼守城?!」
吳屈粟沉默不語。想到的辦法,都已經做了,奈何外面到處都是宋軍的騎兵,連求救的人都難突破封鎖,還有什麼辦法?騎兵游弋,隔斷敵方各部相互之間的聯繫,本是遊牧民族和戰法,不想現在宋軍用得爐火純青。連騎兵都比不過對方了,還能指望什麼?
發了一會脾氣,莊浪埋保重又坐下,看着火堆沉默一會,道:「現在惟有指望白馬監軍司和賀蘭山守軍還救我們了。派到那裏求援的人,不知有沒有避開守軍,前去求救。你選一組人,換了裝束,讓他們到城外去打聽消息。宋軍來的到底是哪幾部,有多少兵力,意欲如何,能打聽到多少是多少。還有要留意白馬監軍司和賀蘭山的消息,他們到底有沒有出兵。我這裏再另外派求援的人,讓他北去,繞過宋軍,到白馬監軍司求援。——就先這樣,你退下去吧。」
吳屈粟拱手行禮,退出了官廳。
莊浪埋保看着火堆,拿起旁邊倒滿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屏風後邊轉出一個三絡黑髯的中原年人,對莊浪埋保行禮:「首領辛苦。」
莊浪埋保指了指旁邊的位子,道:「坐吧。你是部族裏的自己人,我這裏不必客氣。」
中年人是莊浪部族負責對外貿易和應酬的人,算是長老,名為莊浪師道。此次前來,本是商議春天到來之後,與北邊韃靼部族發生衝突,莊浪埋保如何利用手中職權支持。不想正遇到宋軍圍城,只好留了下來。党項除了城鎮和農業區,都是以部族為基本單位,部族利益還要大於朝廷利益。
莊浪師道坐下,莊浪埋保給他倒了一杯酒,取了烤熟的羊腿下來,放到兩人間的盤子裏。
取出手刀,莊浪埋保道:「先生用些酒肉。」
莊浪師道道:「這個時候,如何吃得下?首領,此次宋軍圍城,一個不好,就是滅頂之災。」
莊浪埋保道:「我如何不知道?朝廷的事,自有我處置,你不需勞心,只管用酒肉就是。」
莊浪師道謝過,取出手馬,切了肉吃,飲了酒。
兩人默默無聲地喝了幾杯酒,莊浪師道試着問道:「看首領神情,莫非另有打算?」
莊浪埋保搖了搖頭:「能有什麼打算?宋軍已經圍城,明日我帶城中精兵,出城與他們一戰。如果戰事不利,這城只怕就難守了。我是黑山監軍司刺史,自該竭力守城。不過我們部族,卻不能被我的身份連累。如果明日戰事不利,先生就出城去,與宋軍談一談。」
莊浪師道一驚:「與宋軍談,怎麼談?談什麼?」
莊浪埋保道:「還能夠談什麼呢?兀刺海城如果破了,周邊各部族如何保得住?要麼遷徙別處,要麼只能投靠大宋,哪裏還有第二條路?小部族無所謂,他們遷往別處,無非是投靠其他部族而已。我們是附近大部,遷到哪裏去?到別處寄人籬下,一個不小心就被吞併了。」
莊浪師道嚇得手中酒杯從手中掉落,顫抖着問道:「首領的意思,是要投宋?」
莊浪埋保把酒杯重新立起,倒滿了酒,淡淡地道:「為朝廷計,我須死守。為部族計,如果戰事不利,只有投宋一條路。我們不能西去,要遷只能遷往北方,北方的白韃靼是我們的死敵。到了那裏,後邊的宋軍打我們,前方的白韃靼也打我們,還有活路嗎?」
莊浪師道不語,沉默一會,道:「首領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聽人說,宋人佔住的地方,對番族極是苛刻。河曲路許多蕃部,就是因為宋人殺戳過重,才逃到夏國來,引起此次戰事。」
莊浪埋保淡淡地道:「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軍對蕃部痛下殺手,是因為他們販賣宋人為奴婢。宋軍已經進駐,揭了榜文,各部依然不知收手。沒有參與此事的蕃部,並沒有被苛待,反倒受了不少好處。宋國給他們重新劃了好的牧地,還給糧食,給新房子住。我們部中也有漢人奴隸,如果宋軍答應我們投靠,無非是把他們交出去罷了。先生,現在是此戰如果宋軍獲勝,我們面臨生死存亡!」
慶浪師道拱手:「首領既然已經說得如此清楚,我便不再羅嗦。要如何做,還請示下!」
莊浪埋保道:「明日一早,我們帶軍出城,與宋軍戰一場。如果戰事順利,則一切休提。如果此戰不利,你就立即出城,去面見宋軍首領。依我估計,此戰當是宋國河曲路經略使杜相公指揮,你不要與其他將領多說,只說去見杜經略就好。」
莊浪師道點頭:「明白。」
莊浪埋保又道:「見了杜經略,與他說明我們部族難處。位於黑山以北,與白韃靼為鄰,多年來積怨太深,難以調和。如果宋軍佔了黑山,我們部北有白韃靼,兩相夾擊,難以存活。你說明白了,杜經略才會相信我們說的不是虛詞。」
莊浪師道道:「我記下了。不知要宋軍許我們什麼好處?」
莊浪埋保苦笑:「還能要什麼好處?讓部族活下去。只要杜經略讓我們部族活下去,願為宋國北拒白韃靼,西通河西。但有差遣,無不從命。」
莊浪師道道:「首領,真到這一步了?我們是大部,族眾過萬帳——」
莊浪埋保擺了擺手:「族眾過萬帳,可有多少歸我們管的?先生,莊浪部過萬帳,可我們管下的只有三千餘帳而已。只要一失黑山,這三千餘帳要不了多久,就被別的部族吞掉了。此事我意已決,先生不需多說。見了杜經略之後,能要來多少好處,就看先生的了。」
莊浪師道一時反應不過來,坐在那裏思索。
莊浪部三千餘帳,遊牧部族裏面已經是大部,莊浪師道根本沒想到一下就面臨生存危機。仔細想來莊浪埋保說的沒錯,三千餘帳才能出多少兵?遊牧部族是大部,面對宋軍根本不值一提。關鍵是被宋軍趕出黑山之後,面對北方的宿敵白韃靼,生存實在成問題。如果白韃靼率先投誠,南北夾擊,莊浪部的生存就非常堅難了。白韃靼現在在契丹轄下,契丹被擊敗,他們投的可能比誰都快。
除了黑山以北,莊浪部還大量分佈在賀蘭山西側,分佈範圍一直到南邊的卓羅和南監軍司,也就是蘭州一帶。不過除了蘭州附近,再沒有大的莊浪部族,大多依附於其他大部族之下。
莊浪埋保雖然口中說不要好處,其實那句願意西通河西,透露出希望借宋軍支持,整合莊浪各部的意思。整合莊浪各部,就成了這一帶舉足輕重的力量。
把這些想通,莊浪師道起身,拱手道:「既然首領信得過,此次必不辱使命!只要杜經略不是過於苛刻的人,在下相信能爭取來不錯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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