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小心揣着韻書,走在路上,心中無限感慨。前世的時候,總覺得古代的進士都是多麼了不起的人才,無一不是人中龍鳳。這一世自己走上這條路了,才知道其實並不是那麼回事。考上進士的沒有笨蛋,但真正的天才也了了無幾,大多其實都是普通人。
李兌說得不錯,京西路舉人中進士的幾率在全國屬於中等偏上,大致三十人中一人。不要覺得這個機率很低,其實已經非常高了,因為舉人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跟杜循一樣湊數的。
讀書跟從事舉業是不同的,科舉有專門的讀書方法,就連文章也有不一樣的作法。甚至不同的科有不同的要求,各有側重。大致來說,進士科考的是對經典和時政的理解,文章的水平,而諸科則考舉子的記憶力,所以進士重於諸科。不定期舉行的制科又是另一種,考博覽群書,以及超凡脫俗的記憶力。制科高第的人中,往往有過目不忘者,如此時兩次中制科的張方平,便就號稱書不讀第二遍。
杜中宵基礎不牢,也沒有變態的記憶能力,全力應對進士科是惟一的辦法。他不需要做出類拔萃的那種人,只要比下有餘就足夠了。準備科舉往往會陷入一種怪圈,天資較高的人群,追求卓越,拼命要寫出驚世駭俗的文章來,結果經常敗在一些細節上。文章寫得天花亂墜,卻在錯別字、出韻、錯韻上折戟沉沙。景德二年,當屆舉子中李迪和賈邊最有名氣,殿試過後,兩卻一起落第。考官覺得蹊蹺,取了兩人的考捲來看,原來李迪出韻,賈邊舍註疏不用而自立新意。好在王旦作主,李迪被提了上來,做了狀元,賈邊落第。那時科舉很多規矩未立,如果是現在,李迪這個狀元只怕連進士都考不上。
從韻書到《玉書》這種字典,下大力氣記死了,比多讀上一些好文章有用得多了。先保證一點錯誤不犯,再保證合乎格式,中間有點思想的火花,一兩好句,就是上好的科舉文章。
這是考試的特點,不要說這個年代,杜中宵前世的考試也是一樣。正規考試的文章,先給你規定寫記敘文還是議論文,再給題目,又有字數限制,標新立異大多沒有好結果。
李兌是正榜進士,而且是不以文學見長的四平八穩的進士,他的見識正與杜中宵相同。以前看了那篇賦只是覺得此子有些文采,等到見他老實去學科舉時文,肯下苦功夫,印象就不一樣了。這才是真正準備科舉的樣子,而不是賣弄文采搏些虛名。
連續數屆,整個許州都只有一個進士,其中有兩個就是李兌兄弟。難道李家的人特別聰明?其實不是,因為他走了正確的道路。像此時得享大名的梅堯臣,難道文才差了,一次又一次落第,科舉之條路就是走不通,便與他走錯了路有關。他成名太早,又有叔父梅詢這個大靠山,人人都知道他有才,又不好指出他是路走得差了,而不是文才不夠,便就只能這樣錯下去。
李兌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其實大部分的舉子,都是跟父親杜循一樣,給別人陪跑的樣子貨。看起來數千舉子,最後只取數百人,錄取率不高。但把那些註定考不上的去了,還能剩下多少呢?
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杜中宵的心情歡快起來,第一次對自己的前途有了無窮的信心。
回到小院,正是中午,韓月娘收拾了幾菜擺在小院裏。
此時習慣,早飯吃得晚,晚飯吃得早,午飯是不吃的。韓月娘過來,特意整治了幾個菜。
杜家和韓家都是小門小戶,沒有什麼男女之防那些規矩,既然決定了結親,也不限制兩人走動。經過了晚唐五代動盪,其實這個年代並沒有那麼多規矩,司馬光這些為禮法立規矩的人,還沉淪下層。不只是沒有影響力,他們自己也沒有那個閒心。
杜中宵把李兌送的韻書小心拿到書房收起來,才來到院裏。
韓月娘笑着問道:「李官人給了什麼好東西,你如此寶貝?」
杜中宵道:「是禮部新頒的韻書。雖然考試時可以帶韻書,但若真正考的時候,哪有人一個字一個字去翻的,那樣哪裏還作得來文?必然是平時看得熟了才好。李官人這禮物,可是極重。」
「這樣好物,想來是李官人帶給族中子弟的。杜舉人與他幼時交好,才勻了給你。」韓月娘一邊說着,一邊給杜中宵擺下碗筷。
杜中宵笑道:「書只有一本,李官人怎麼會勻給我?我這幾天加緊抄一本,原書還要還回去呢。對了,下午你回去的時候,從酒樓里差個去一趟州城,喚阿爹回來,與我一起去李官人莊上。」
韓月娘應了。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杜舉人與李官人幼時有如何好。若是十分好,你能得李官人指點,科舉便有幾分指望了。你看李官人中第之後,指點了自家族弟一番,也中了進士。」
「再好也是兩家人。阿爹只是少時與李官人一起讀過書,十幾年過去了,還能怎的?我能得李官人幾句指點,已是難得,再想太多,就過於貪了。」
韓月娘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她也知道,讓李官人耐心指導杜中宵不可能。李兌是朝廷要員,哪裏有許多閒功夫。能夠百忙之中見杜中宵幾面,已經難得了。
「其香居」的二樓一個小閣子裏,吳克久與曹居成相對而飲。
把杯子放在桌上,吳克久恨恨地道:「杜循那廝得知縣官人提拔,僥倖翻身,竟不想從此交了狗屎運,好事一樣接一樣送上門來。李官人與他曾一起讀書,現在回鄉,必然要抬舉他的。可恨,偏偏這個時候我們與他家交惡,只怕會惡了李官人。」
曹居成嘆了口氣:「表弟,此是小事。我擔心的,是杜舉人記仇,與李官人說起你這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影響了我們下年發解。你知不知道李官人入京之後的官職?以屯田員外郎任殿中侍御史,台諫可是清要職位,一句話說出來極有分量。若是他跟縣裏的人說一句,我們下年沒有保人,那可就——」
吳克久不在乎地道:「哪裏會如此!李官人偌大的官,不會跟我們一般見識的。再者說了,長社何家是我家表親,一樣是進士出身,又比李家差到哪裏!」
曹居成苦笑着搖頭:「一樣是進士,何官人只是任館職,閒散官員,如何比得了侍史?只怕李官人一句話說出來,何家連你這門表親都不認了。表弟,聽我一句勸,以後一定要小心行事,切莫再要惹禍事了!若是杜舉人真跟李官人交情深厚,唉,我都不敢想!」
員外郎只算中層官員,但殿中侍御史的差遣可就清貴得多了。現在整個許州,也就梅詢是翰林學士外放,身份穩穩壓住李兌,其他人哪個敢不把他的話放在心裏。要想取得發解資格,必須要有保人,其中還必須有一人是現任官員。如果杜家記仇,記李兌跟縣裏的官員打招呼,不要說吳克久,就連曹居cd可能無法參加發解試。
曹居成千里迢迢從福建路來到這裏,為的什麼?出了這種事情,曹居成現在恨死自己,當時沒有勸住吳克久。如今騎虎難下,只看杜循和李兌的交情如何,他們要怎麼報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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