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完了陣地,趙瑜口中連道:「了不得,了不得!若不是看過了火炮的威力,我還想不明白戰場為何會佈置成這樣,也想不明白仗要如何打。今天一天看下來,才知道營田廂軍到底是如何作戰,有多大的威力。以前只是聽人說,你們這裏全用火器,強於天下的廂軍,甚至也強於一些禁軍。現在才知道,禁軍中能勝過你們的,只怕也沒多少。」
趙滋道:「我們操練數年,費了無數心力,豈是尋常可比?此次廣南儂智高蠻亂,我們上下憋了一股氣,要去那裏平滅亂賊,為朝廷立功。只是我們到底是廂軍,不知朝廷會怎樣想。」
趙瑜道:「大軍在駐地演練是一回事,遠程開拔作戰又是一回事,朝廷自然會謹慎。如果真派多們到嶺南,這麼多炮難運不說,每日需要的軍火也不是小數。而你們軍中一旦沒有了炮,與其他軍隊相比又強在哪裏?朝廷必然斟酌。我看你們作戰,最有利的地方是西北,到西南去反而是大材小用。」
趙滋連連搖頭:「自從党項議和,西北哪裏還有仗打?除非是到鎮戎軍的鐵路修通,朝廷出動大軍平滅党項,我們才有用武之地。現在有戰事的就是西南,不用大炮,用小炮也一樣打仗。營田廂軍除了火炮,騎兵和步兵也不可小視。軍中全用火槍,能攻善守,最利於野戰。」
趙瑜點了點頭:「此話也有道理。可惜明日我必須離開,乘車到河南府去,見諸州將領。如果有時間,真想在這裏多看幾天,看看你們到底是如何演練的。現在除了柏亭監產鐵,河東路相州鐵監也已經做起來了,蘇知監帶着人過去,大多東西都能產。如果火器堪用,禁軍跟營田廂軍這樣,全部換成槍炮也不是什麼難事。現在難就難在全軍不知到底該如何用槍用炮,已經多年,禁軍還是野戰不怎麼用炮,火槍更是只有少部分親兵攜帶。營田廂軍用得好了,其他地方可以學起來。」
走在前面的劉幾聽見,低聲對杜中宵道:「提舉,如果今年我們真能南下平亂,打得好了,全軍看見火器堪用,那可就大大不同了。現在只是廂軍,大多軍官都是權攝,軍心難穩。」
杜中宵道:「鈐轄,你認為我們營田廂軍有今日,最重要的是什麼?」
劉幾道:「提舉看得長遠,指揮得當,又能慧眼選拔人才,自該有如今成績。」
杜中宵微微搖了搖頭:「這話對,也不對。我們營田廂軍有今天,其實最重要的,是早早就建立了各種學樣。軍中的技術,只要有心,都可以去學習。只要學出來,就知道仗該如何打,戰場上如何佈置如何指揮。當然現在都是紙上談兵,看着犀利,到底如何總要打過才知道。不過,有一個壞處,就是從我們軍中出來的將領,已經適應了這個樣子打仗,換到別處,就難說了。」
劉幾點頭:「提舉此話不錯。我們自在亳州時相識,如今已是十年,相知頗深。你少年進士,怎麼就能夠理財?知道行軍打仗?其實無他,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有條理。不會沒有關係,願意去學,也願意帶着別人一起學。我為官多年,後來入軍又數年,何曾見過你這般願意開學樣,教人那些瑣碎學識的?一般的地方官,能開州學縣學已是善政。你可是不一樣,在地方時,鐵監辦了各種各樣的學校,進去就可以學到受用一生的學識。鐵監能夠有今日,與你當初辦的那些學校大有關係。建立廂軍,又是建學校,不管是什麼學識,一起教,一起學,教學相長,數年之間有今日一支強軍。」
說到這裏,劉幾感嘆道:「在京西路數年,我看得明白,營田廂軍從無到有建起來,與天下其他的軍隊都不相同。火槍火炮只是表象,其實最重要的,軍中不管是兵員還是軍官,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怎麼去做。開始不知道沒關係,一點一點學,去動腦筋,總是能想出來,能夠學會。眾人拾柴火焰高,到了現在有了這支營田廂軍,還有設在軍中幾座學校,才是最有用的。有那幾個學校在,教材和條例到今日都已完善,有教頭不缺,重新練一支軍隊出來並不難。」
杜中宵笑了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們沒有人傳授,只好大家一起用功,把幾門學問做起來。真實真正技撐我們軍隊的,是那幾座學校,不在於人,而在於條例和制度。這可比朝廷興武舉學幾本兵法用處大了,只是可惜看到的人不多。沒有一場大勝,營田廂軍難以正名,我們的軍制,也難以真正被重視。現在朝廷看了,覺得新鮮,好似也很厲害,但只是霧中看花,難說個究竟。所以這幾年,營田務和常平司做得好,便由着我在這裏折騰。現在到時候了,這支廂軍已經定型,更加重要的是,支持軍隊的那幾座學校都已完善,可以源源不斷地培養出人才來。沒有大勝,得不到朝廷承認,這些人才去做什麼?」
說到這裏,杜中宵微嘆了口氣:「已經費了數年心思,我們需要一場大仗,一場大勝。有了軍功這一切都能繼續,不然,沒有了向前的動力,終將慢慢沉寂。」
到了現在,杜中宵渴望打仗,不只是為了自己立些軍功,未來有前途。京西路營田廂軍的發展,更加需要一場大勝仗。惟有勝利可以讓人閉嘴,可以消除雜音,才能把自己的想法推行開來。
這一次演練的結果,不知能不能讓朝廷定下決心,讓自己帶兵到廣南平亂。
回到帥帳,杜中宵安排了酒筵,為趙瑜送行。他來的主要目的,是觀看演練的基本情況,看一看營田廂軍的軍容。目的已經達到,看到了火炮的威力算是意外之喜,格外高興。
臨行的時候,朝廷讓趙瑜來看一看營田廂軍,把看到的據實上報,此是其一。再一個趙瑜是捉捕盜賊的京西路鈐轄,本路再出張海那樣的亂子,只要調集營田廂軍平亂即可,不會再鬧出大事。
上來酒肉,杜中宵舉杯道:「鈐轄遠來辛苦,可惜只待這一二日,不得親近。且飲一杯。」
眾人飲了酒,趙瑜道:「若是以前,提舉在山中演軍,我到河南府轉到這裏自然不易。不過現在可是不同,有鐵路,有火車,一兩日即達,哪裏有什麼!提舉少年進士,不官十年,為朝廷着實做了不少天大的好事。以我所知,在并州的時候,在那裏建了毛皮市場,到今當地得利。前幾個月韓相公到京西路的時候,還在奏章里提起此事,每年不知多少北地毛皮到并州販賣。」
杜中宵飲一杯酒,嘆口氣道:「說起并州,當年我在那裏時的兩位帥臣,夏相公和鄭相公,都在這幾年離世,說起來讓人唏噓。當年不是他兩人賞識,我哪裏有今日。鄭相公亡於河東路任上,夏相公亡於京城,可恨我官職在身,最後也沒有見他們一面。」
說到這裏,杜中宵站起身來,把手中杯里的酒灑於地上。道:「世事無常,當日一別,竟無再見之期。我今日雖功未成,名未就,然未至而立之年,已為一路監司。若無兩位相公當日栽培,又哪裏能夠有今日?兩位相公若泉下有知,且飲此酒,等我離任,必到墓前祭奠!」
趙瑜道:「是啊,提舉今日,少不得兩位相公提拔。隨夏相公到并州為簽判,而得重要,今日地方依然念相公和提舉當日恩德。鄭相公讓提舉知火山軍,建了唐龍鎮,成諸國貿易要地。雖然這幾年契丹和党項爭戰不休,唐龍鎮卻依然不減當日繁華,那裏的收入支撐着河東路用度無缺。又在火山軍建了織羊毛的產業,這幾年越發興旺了。以前不管是契丹,還是周邊數州之民,能把羊賣到內地,是不容易的事。現在只要賣羊毛羊絨,一年得錢無數,不知多少人家受此好處。」
火山軍的羊毛產業已經做大了,不管是契丹還是党項的百姓,都興起了養羊業,羊毛羊絨成了他們的重要經濟來源。現在禁軍中用的羊毛製品,大量來自那裏,就連京城的都作院都受到影響。
杜中宵離開那裏已經五六年,印象已經模糊。不過陳勤還留在那裏,養馬出色,官也升上去了,成了河東路管理馬場的重要官員。現在河東馬,已經成了禁軍馬匹的重要來源,還要超過西北市馬。
襄州偏南,氣候似煙雨江南。而火山軍在邊塞,完全是不同的風光。提起當年的日子,杜中宵想起從前,不由有些出神。那個時候,自己也曾雄心萬丈過。
代馬依風,狐死首丘,人總是不能忘了自己出生的土地。杜中宵正當壯年,更想做一匹馳騁沙場的代馬,縱模於邊關。在內地做到一路提舉,地方政治該見的都見過了,開始懷念起邊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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