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灶前,童安路對聶茂道:「我自小到大,從來沒有生活做飯。這肉還是哥哥來做吧。」
聶茂不由怔住:「我又如何會做飯?看你買肉,還以為你會做呢!」
童安路連連搖頭:「我自幼父母雙亡,全靠阿爹的同僚們撫養長大,家都沒有,怎麼會做飯。要不這樣,鍋里添了水,我們煮吧。只要火候到了,總能煮熟。」
聶茂苦笑着道:「只好如此了。看你今日還買了菜刀菜板,還以為廚藝精通,不想跟我一樣。」
一邊說着,一邊把手中的菜板放在一邊的桌上。
童安路把肉放下,又道:「哥哥,你洗一洗鍋,把肉切了,我去連阿爹家中一趟。日常多承他家照顧,今日買了一隻燒鴨,分一半給他們。」
聶茂點頭,看童安路要走,急忙叫住:「肉怎麼切?是切成片,還是切成塊?先說好了,此事我沒有做過,切的大小不一,不要怨我!」
童安路道:「我看平時吃的肉,都是大塊煮了。我們不必講究,切成大塊煮熟就好。對了,記得放鹽。其他味道沒有倒沒什麼,不加鹽可是不好吃。」
聶茂連連答應,從缸里舀了水,添到鍋里,開始刷鍋。
童安路提了讓店家切好的半隻燒鴨,出了院門。到了門口,看了看旁邊空出來的院子,不由搖了搖頭。前幾日因為搶肉湯里的骨頭,這一家與人動手,被鐵監即時開革,人已經離去了。
煮湯的骨頭,上面能有什麼肉?可總有人喜歡佔小便宜,每到吃飯的時候,早早拿個碗去舀湯,為的就是把裏面的骨頭舀到自己碗裏。每日都是那幾個人,大家看着都不順眼。終於那一日,有兩個漢子看不過去,上前喝斥。結果佔小便宜的人,最恨別人說他們,幾個擠在那裏的一起動手,把兩人打了一頓。
巡邏的人看見,報了上去,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鐵監會下令開革。而且是當天就有人來,押着那幾個人把家裏的東西收拾一空,連帶家眷,一起押出鐵監。童安路聽人說,那幾家離了鐵監,被安排到南邊的唐州去屯田,永遠也沒有回鐵監的機會了。兩個上前喝斥的漢子,因為勇於任事,反而發了些賞錢。
開革這幾人,空下來的名額,聽說是從前邊來屯田的人中招募。這處院子,便就留給他們。童安路不知來的會是什麼樣的人,但願老老實實,不要再跟前面那家一樣喜歡佔小便宜了。如果能跟自己說得來就更好了,左鄰右舍互相幫扶,多麼和睦。
進了鐵監之後,天天學習,童安路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學習的天賦。半個月的時間,便就認了近千字,而且就連《方田》、《會計》也學得十分順利。當然,鐵監里雖然還用《方田》的名字,教材其實跟營田務已經不一樣了,內容更多,也更深,有大量幾何知識。
因為學得好,童安路在鐵監里出了名,就連運判杜中宵都知道這個人。有一次特意把他叫去,讓他除了上課,有餘力讀些詩書。臨別的時候,還送了一套《論語》,一套唐詩集子。甚至有人說,如果童安路家中有錢,自小讀書,說不定還能中進士呢。
有幾日童安路也飄飄然,覺得自己是被貧窮耽誤了,如果自小讀詩書,說不定也是少年進士。那幾日心思就不在鐵監教的東西上了,天天看詩書。可惜不知怎麼回事,怎麼也讀不進去,讓他很是煩惱。
後業還是連阿爹開解了童安路,讓他不要好高騖遠,做人最重要是踏實。那些詩書之類,閒時讀讀就好,最重要的還是眼前學的東西。學得好了,衣食無憂,才能想其他的事。天下間聰明之士極多,善於學這個並不一定就善於學別的。便如世間那些精通術數之人,哪個不是聰明絕頂,可有幾人能考進士。
安下心來,童安路的學習重要走上正軌,學什麼會什麼。三日之前,被分到了聶茂這裏,一起學習知識。不過聶茂學的重理論,童安路則重實踐,學了就要會做。
在鐵監待了些日子,聶茂才知道自己是被當高級人才培養的。用杜中宵的話說,如果學得好,這是未來的檢測設計人才。而童安路,現在是當高級鉗工,以後就看他自己的悟性了。他們這些人,學的東西比別人深,待遇也比別人好,就連吃飯都有單獨的地方,工錢也多。
連阿爹就沒有童安路這麼順利,他年紀大了,學東西慢。好在性子和緩,為人踏實,做事情不急不躁。認字吃力,便就一個字一個字認,夜裏還經常讓童安路補課,勉強跟上別人。針對這個特點,被分配到了鍛工那邊,學得倒是有模有樣,也能認幾百個字,會用尺子量鋼塊了。
想當初來的時候,見了這裏的條件,人人都歡喜異常,以為從此一步登天了。沒想到僅僅過了半個月,便就有人離去,有人前途光明,人和人明顯不一樣了。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明白,隨着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這種差別會越來越大。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始,做工的人已經開始分三六九等。
以前拉縴的時候,大家都一樣,無非是身高力大的人更受重視,別人看重些。但只要做活,大家發的錢糧就是一樣的。但現在不同了,特別是像童安路,身材一般,年紀又小,卻前途遠大,難免有人心中不平衡。可有什麼辦法?鐵監就是這樣的規矩,總不能像那幾個搶骨頭的一樣,離開去種地。
今天休假,童安路邀請了聶茂到自己家裏來,做頓好吃的,飲幾杯酒。他們這些招募來的人,跟拉縴廂軍不一樣,正式做工之前,不算鐵監的人。住在一起,沒有單獨的住處,而且不許帶家眷。按鐵監的說法,如果學得不好,幾個月之後沒有一技之長,就會遣散回鄉。
這是很有意思的事。招募來的都是讀書認字的,學的東西比廂軍深,將來的地位比廂軍高,不是技術人員就是管理人員。但一切都是沙灘上的房子,自己不爭氣,隨時會失掉飯碗。廂軍學不好,只要不犯錯,飯碗總是在的,無非是出力多工錢少罷了,這些人可沒有這個機會。
今天格外熱鬧,看着旁邊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童安路輕嘆了口氣,走到連阿爹家裏。
連阿爹有三個孩子,大兒子十二歲,小兒子五歲,還有一個女兒八歲。童安路進來的時候,三人正在院子裏,蹲着圍在父親身邊,看父親在那裏拔雞毛。家裏人多,連阿爹一家的生活條件可沒有童安路那樣寬裕。來了半個月了,今天是第一次買肉吃,幾個孩子興奮無比。
見到童安路進來,三個孩子一起圍上來,問東問西。
連阿爹站起身來,擦了擦手,笑着問道:「今日無事,兄弟沒有出去逛一逛?」
童安路道:「與我一起的聶茂是河南府人,家離得太遠,今日請了來,一起飲杯酒。」
連阿爹道:「好,好,正該如此。以後大家一起做事,要互相幫扶。」
童安路把手中的半隻烤鴨交給連家大兒子,道:「大郎,這是半隻烤鴨,極是酥香可口。你拿到屋裏交給媽媽,切了給你們吃。」
三個孩子一聲歡呼,一邊向童安路道謝,一邊拿了烤鴨,飛跑着進了房裏。
連阿爹道:「怎麼讓你破費?我家裏也買了一隻雞,正宰殺了,準備煮呢。」
童安路道:「不算什麼。我們近鄰,平日裏多承阿爹和嫂嫂照顧,此事也是應該。」
不一刻,幾個孩子搬了兩個凳子出來,童安路和連阿爹坐了,在院子裏說些閒話。
說了幾句今日的見聞,童安路道:「我聽人說,鐵監里找了些活計,要讓我們這些人的家眷做。不知嫂嫂得了這消息麼?做些事,賺錢貼補家用也好。」
連阿爹道:「聽說了。我渾家正跟幾個婆娘一起,跟人學着做糕點。聽說鐵監有意,採買了糧食香油和糖,讓她們做成糕點果子,賣到兩京去呢。要是他有活做,兩人賺錢,日子便就寬鬆了。我還聽鐵監里的人講,等到冬天,我們這裏要建學。那時讓我家大郎去進學,可別再像我一樣了。現在鐵監里,能讀書認字的人,眼看就比別人的前途好。進了學,不說將來考進士,就是在鐵監里也是好事。」
童安路道:「是啊,以前不覺得,看別人讀書,只覺得中不了進士終歸無用。現在可不同,能比別人學得好,做事就輕鬆,就有更多的工錢,可馬虎不得。」
聊了一會閒話,看天時不早,童安路起身告辭。聶茂在家裏煮肉,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也不知道會煮成什麼樣。不說多好吃,總得把肉煮熟了,不浪費了才好。
正要出門,連大郎從裏面跑出來,手中提了一尾魚交給童安路:「哥哥慢走,我今日跟別人一起到河裏釣了幾尾魚,你拿了回去吃。」
童安路大笑:「我一個人在家裏,連肉都煮不熟,你給我魚有什麼用?我拿回去,不會收拾,不知如何下鍋,不是白浪費了!今日河南岸,我買了些炸好的魚,你的好意心領了!」
說完,把魚交還連大郎,童安路出了連家的門。
魚可比肉難做多了,童安路和聶茂兩人到河南岸逛的時候,根本就沒敢起自己做的心思。恰好有賣炸魚的,便買了一些喝酒。兩個沒做過飯的人,能把肉煮熟就不錯,還敢去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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