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主簿的妻子喬氏提着一個大包袱,進了蘇頌家裏,被下人引到花廳。韓月娘正來串門,跟蘇頌的妻子在花廳里閒坐,喬氏見了,急忙見禮。
分賓主落座,飲了杯茶,喬氏把包袱放到桌子上,道:「夫人,這裏是六斤,都切得好了。這是備好的竹紙,裁切得當,上面印了圖形,分正反兩面,萬不可搞錯了。你看一看,若是無誤,在回執上畫個押字,我好回去交差。兩天之後,我自來取,結算銀錢。」
蘇頌的妻子凌氏上前,打開包袱查驗過了,在回執上押字。
喬氏收了回執,道:「你們且坐,我還有其他幾家要跑,這便告辭了。」
送了喬氏出去,凌氏回到廳里對韓月娘道:「這個崔家嫂子是個做事的人,這些日子全虧了她,跑前跑後,為我們領這些糖果回來。左右無事,賺些閒錢貼補家用。」
這是營田務新制的酥糖,制好之後要用竹紙分包。作為衙門官吏的福利,最後包裝這一道工序,分給他們的家屬,按件計錢。所有的衙門官吏,除了杜中宵家裏,都接了這個活計。韓月娘覺得自己不做太過顯眼,本來也要帶着家裏人做的,被杜中宵攔住了。這是給下屬的好處,自己家不缺這個錢,沒必要裝給別人看。杜家家大業大,人口又少,誰都知道,不必裝樣子。
這件事情是由崔主簿的妻子組織,統一從場務里提糖出來,包好之後送回去,由她算錢,賺一點跑腿費。閒時他家裏也包糖,賺來的錢買些酒肉,改善生活。
官員的俸祿,說低不低,說高也高不到哪裏去,看要養活多少人。
像杜中宵,一個月數十貫俸錢,還有幾石米,家裏人口少,還不需要攢錢,生活相當優渥。蘇頌的俸祿少得多,一二十貫錢,發的米倒相差不多。崔主簿則少得多了,俸錢只有六七貫。
如果是像杜中宵這樣的小家庭,這些俸祿是足夠的,不說天天有酒有肉,最少衣食無憂。但是這個時代,家中動不動一二十口,僅靠這點俸祿,很多官員的日子都緊巴巴的。祖父在,不得分財異居,這是朝廷律法,官員必須要遵守,不然有可能被彈劾。加上不得在治下有產業這一條,官員的家眷,只能靠官員的那點俸祿生活,家裏人口多的,生活壓力就非常大了。
不說這些中下層小官,真宗時候的知制誥楊億,因為家裏人口太多,寧願放棄前程,到物價低的地方去做知州。至於低階選人,渡日艱難,以至於以野菜為食的,從來就沒斷過。有的甚至卒於任上,家裏斷了收入來源之後,賣兒賣女才能湊夠回鄉的盤纏。
蘇頌的家境尚算優渥,父親蘇紳曾經做到翰林學士。可前幾年呂夷簡故去,因為蘇紳算是呂夷簡一黨,被歐陽修等人攻擊,一貶再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父親去世之後,養家的重擔落到蘇頌身上,隨着他到青台鎮來的家人一二十口,全靠他的俸祿吃飯,日子就不寬裕了。
酥糖大量生產之後,杜中宵把最後一道包裝工序,分給官吏的家屬在家裏做,就是鑑於實際情況給他們的福利。反正家裏一幫閒人,這活又不重,賺些錢補貼家用總是好的。
政策出來之後,蘇頌的妻子便就接了活在家做,一月也能賺不少錢。除了包糖的工錢,因為發下來的糖的數目比收的總是稍多一些,算作消耗,還能剩下幾塊糖哄孩子。
重新坐下,從包袱里取了糖和紙出來,韓月娘幫着一起包糖紙,兩個女人說閒話。
凌氏道:「這樣一份活計,一個月賺三貫兩貫錢,事情也越來越不好做了。」
韓月娘道:「有什麼不好做的?活計又不累,又都是衙門裏的人,都熟識的。」
凌氏嘆了口氣:「我們這些人,日常都在一起,倒沒有什麼。最近聽說下面村子裏屯田的,做事情不如衙門的意,好多軍官做不下去,紛紛調到鎮裏來。這些人跟我們不一樣,有的人家貪得太過厲害。前些日子,有一家接了糖回家,也不知是被他們家人吃了還是弄壞了,非說數目不對。唉呀,把崔家嫂子氣得幾日吃不下飯。要不是看在大家都在衙門裏的面上,她無論如何都不給那一家做了。」
聽了這話,韓月娘覺得好笑:「不過幾塊糖罷了,怎麼弄出這麼難堪的事來?」
凌氏道:「你們家裏用度不缺,人口又少,不知我們的難處。像我家裏,不只自己兒女,還有叔叔們幾家,孩子太多,哪裏看得過來?小孩子見了糖就要吃,要不是家教嚴一些,可不就數目不對了。」
想起自己兒子,因為貪嘴吃糖,杜中宵罵了不聽,直到打了一頓才改了毛病,韓月娘無話可說。就一個兒子,杜中宵的俸祿又比別人高許多,確實沒有這些煩惱。不過也因為一個兒子,人人都寶貝,慣得太過厲害,韓月娘管着也吃力。
兩個女人聊着家常,說着閒話,一邊做着活,時間不知不覺過去。
營田務大造工程,下面的各個村子風雲激盪,很多基層軍官都做不下去,紛紛調回青台鎮裏,在各個場務任職。僅僅一個制酥糖的地方,已經安排不下了。這些變化,同樣影響到了各個家庭。
糖是不愁賣的,營田務的酥糖製作簡單,味道香甜,而且是分包好了的,好運好賣,一推出便就受到歡迎。北到兩京,南到兩浙,很短的時間就行銷四方。銷量好了,產量很快上去,家眷們也有活做。
不過對於營田務這個龐然大物,這樣一點收入還是太少,杯水車薪罷了。
制酥糖的場務不遠,杜中宵和蘇頌站在院子裏,前面一排木案,幾個大漢在那裏揉面。
面揉好了,便放入一串壓輥里,逐漸壓薄,最後成為薄薄的一大張。一個青年人手腳利索地把這一張又薄又大的麵餅捲起來,推到後面。一個大漢手持一把又寬又厚的大刀,雙手壓在麵餅上,飛速地切過去,眨眼之間就把麵餅切成了一堆細條。最後兩個漢子,把細麵條抄起來,掛在旁邊的竹竿上。
看着那麵條又細又長,隨着微風飄蕩,蘇頌道:「也見過市面上有人賣這種須面,只是做起來太過麻煩,一般人家不會做。似這般,倒簡單了許多。」
杜中宵道:「再麻煩的事情,只要合理規劃,分成布驟,安排好人手,就會變得簡單。」
蘇頌點點頭:「確實如此。不過,鮮面不耐久儲,做這麼多須面有什麼用?若是開鋪子賣,青台鎮人口不多,也賣不了多少。」
杜中宵笑道:「鮮面自然不能久存,但乾麵就不一樣了。這些制好的須面,掛在竹竿上陰乾,待得沒一點水分,便就可長久儲存。我們制了販賣,人家買了之後只要煮了就能吃,甚是方便。」
這就是掛麵,是杜中宵想出來的營田務第二個產業。這一帶產麥子多,當然要在食口上想辦法。掛麵是個好東西,可以長時間保存,可以長距離運輸,食用又方便,市場還是很廣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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