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重返派出所,院裏清淨了,醉酒的男人不見,女人一身狼狽的蹲在醒酒室門口哭,守衛室里的三個人剩兩個,在閒談着,走廊深處傳來女人悽厲的哭聲,迴蕩在寂靜肅然的走廊里,顯得有些慎人。
剛被藥效壓制的疼,又在這哭聲中喚醒,膝蓋內突突的跳,疼得林鹿扶着牆站會兒才緩過勁。
漸漸地,哭聲不在,林鹿繼續往裏走。
虛掩的門縫內,女人仍在低泣,時不時還伴着幾聲男人沉沉的輕語,勸道:「別哭了,找到孩子不是好事嘛,快別哭了,多跟孩子說說話。」
接着就是女人的聲音。
「沒想到,」女人抽泣一聲,「真沒想到……媽還能找着你……嗚……」一聲嗚咽,女人再次掩面痛哭。
這場景,看得人心酸。
林鹿挪了挪身子,女人的肩膀上搭着一隻粗糙的大手,正一下下順着女人的背。
「別哭了,孩子找着你還哭什麼,」男人勸着。
林鹿又歪下頭,看不到江生的臉,只能看到他的腿,膝蓋上的手握着拳頭,指背上的疤痕隨之繃得變了形。
她臉色瞬間更冷了。抬手剛要開門,裏面又傳來女人一聲溫柔的關切,
「你這些年過的好嗎?」
林鹿手停在半空,聽着江生說:「……挺好的。」
他回答時的語氣有些生疏,並不親近。
「過的好就好,我和你爸這些年一直在找你,從沒有一天放棄。我就覺着能找到,現在真找到了,可把媽想死了……嗚……」女人邊哭邊要去抓江生的手,林鹿眼底一沉,一把拉開門,走進去。
門霍得打開,哭聲戛然而止,四個人同時望過來。
林鹿誰也沒看,目光筆直的落在江生臉上。
他表情有些迷茫,眉心隱忍痛苦,在看到林鹿時,眼睛亮了下。
「……」
林鹿走過去,將牆角的椅子搬到江生身邊,女人和男人疑惑的看着林鹿,民警介紹,「她是江生的朋友。」
「哦,」女人點下頭,留意下林鹿的穿衣打扮,林鹿出於禮貌,主動伸出手,「你好,我姓林。」
林鹿沒報全名。
女人抹下眼淚,直接握上林鹿的手,也回了句你好。
林鹿又看向男人,手已經遞到他面前,男人先是愣了下,盯着林鹿的臉,木訥的雙手包住她的手,握了握。
林鹿微蹙下眉,將手抽回來,坐在江生身邊。
女人問;「是你陪着來的?」
林鹿說:「是。」
餘光里,男人一直在打量她。
林鹿問民警,「確定了嗎?」
民警不等說話,女人先搶着說:「確定了,確定了,肯定是我們丟的兒子。」
男人也開口了,「沒錯,肯定是我們丟的。」
林鹿看兩人眼,沒表態,看向江生。問:
「信息都對上了?」
江生看向林鹿,點點頭。
林鹿明白了,問民警。「什麼時候做親子鑑定?」
男人在此刻又問句,「這個親子鑑定一般多久出結果?」
民警說:「本地做不了,要去晉城做。時間大概一周。」
「哦……」男人點點頭。
林鹿一直看着對面兩人,從外貌上講,江生與兩人還真有一兩分相似,但不是很明顯特徵,需要你仔細端詳着。
「那這個鑑定要怎麼做?」男人開始就親子鑑定的細節問題不斷的諮詢,林鹿一直看他,若有所思。
女人此時拉過江生的手,在不斷的低聲詢問着他的近況。江生一一回答。
「你現在是工作還是上學?」女人問。
江生說:「上學。」
「哪所學校?」
江生不答反問,「我是哪年丟的?」
女人報出一個年限,江生又問:「我是怎麼丟的?」
林鹿看眼江生,他應該也看出來點端倪,學了這麼多年美術,畫的石膏像都能堆成山了,不可能對人物面部輪廓的掌握不熟悉。
林鹿安靜的聽她說:「丟你那年,你剛一歲半,我和你爸去地里幹活,你在院子裏玩,你奶奶在家看着你的,她去趟廁所的功夫,就聽到門口有摩托車聲,等再出來時,你就不見了。」
沒有破綻。
女人抹下眼淚,又緊緊握住江生的手,「都怪媽不好,要是帶着你去幹活,也不至於丟了,這一丟就丟了十八年。」說着說着人又開始掉眼淚了。
江生看着手臂上的淚痕,「我丟的地方在哪?」
林鹿明白他的意思,江生想去看看。
女人抽泣一聲,說:「在平遙的農村,你丟了之後,我們沒幾年就搬到縣城了。」
江生要來了地址,女人把名字也留給他,女人叫張素麗,男人叫房忠濤。
接下來的時間,大致情況都了解了,江生的意思是明天去晉城做親子鑑定。房忠濤也同意,今晚不走,房忠濤留兩人去家裏住,順便在那吃頓飯
江生沒回絕,林鹿跟着他往外走。到門口時,夫妻倆徑直往吉普車的方向拐。
林鹿看眼,皺下眉,什麼也沒說。
她拿出車鑰匙,「叔叔,阿姨,上車吧。」
張素麗眼神希翼的亮了下,「你們開車來的?」
林鹿說:「是。」給張素麗打開後座門,房忠濤也做緊後座,江生關上車門。
回到車裏,江生在副駕,林鹿啟動車,不經意眼,看到兩人在打量車內。
她問:「往哪開?」
房忠濤說:「一直往前開,到路口左轉。我給你指路。」
這條街上人不少,有在街邊擺攤的,車子開得慢吞吞,林鹿需要經常踩油門。而每踩一下,膝蓋的痛感加重一分。
沿着小街小巷,車七拐八拐的來到一所陳舊的家屬樓下。牆壁上是龜裂的痕跡,路面不平,沿着院牆的一趟蓋着四個車庫,只有那有空地停車。
林鹿問房忠濤,「附近有停車位沒?」
房忠濤說:「你就停車庫前。」
「擋着人出入庫了。」
「白天都出車了,沒事。」
林鹿想了想,車開過去停穩。
四人下車後,林鹿朝樓上看眼,剛要問幾樓,張素麗說:
「我們住六樓。」
六樓……!
有些年頭的家屬樓了,建的早,樓層也高,頂層是七樓。
夫妻倆圍着江生走在前,一邊走一邊給他講家裏人的事。林鹿疼得膝蓋要裂開似得,咬牙在後面慢慢跟着。
江生突然轉身,林鹿佯裝無事。
他折回來,高高的個子直接蹲在林鹿身前,「上來,我背你。」
夫妻倆回頭,皆是一愣。
林鹿推他肩膀,「起來。」
江生側着臉,「快上來。」
張素麗看向林鹿,眼神明顯在說,上個樓梯還得背?
林鹿說:「我膝蓋昨天受傷了。」
「哦,」張素麗點點頭。
江生拉過她小腿,林鹿向後退,拉起江生肩膀的衣服,「你快起來。」
林鹿語氣中已顯慍怒,江生執拗的不起來,她看看站在面前的兩人,低頭在江生耳邊輕語,「起來,像什麼話。」
江生轉過臉,「六樓太高了,你膝蓋受不了。」
「沒事。快起來。」林鹿又加句,「真要是家人,會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
江生看看她,林鹿拉起他手臂,四個人繼續上樓。
到六樓時,林鹿後背全是汗。
房忠濤打開門,讓江生和林鹿先進屋。
一進門是個小客廳,放着餐桌,右邊是臥室的倆門,左邊是廚房和衛生間,客廳沒有窗,只從廚房透過來一些日常的光線,四個人全部站在小客廳里,有些逼仄和壓抑。
「坐,小凱。」
「……」江生愣了下。
張素麗笑着說:「你小名。」又看向林鹿,「林小姐,你也坐。」
倆人入座,張素麗去給兩人拿水果,房忠濤給兩人倒水。
林鹿站起來接過杯子,「謝謝。」
江生看她一起一坐時,臉色微變,動作緩慢。
他掃了眼房間,兩個臥室,一個臥室里放着雙人床,還有台小電視,另一間小屋裏隔着張小單人床,還有個小衣櫃。
林鹿喜歡睡舒服的床,他想了想,趁着房忠濤也去廚房時,江生說:
「晚上我們去酒店住。」
林鹿看他,「為什麼?」
「床不舒服,你睡不好。」
林鹿笑着瞟眼江生,「有你我就能舒服了。」
江生臉一紅,低頭蹭了蹭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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